村民花10年在沙洲植树造林 木已成林却被指种错地方

08.08.2015  13:06

文/本报记者刘海锋 图/本报记者周迪 实习生王贝贝 制图/董超

鄂州市华容区得胜村与黄冈市黄州区赤壁村隔江相望,两个村子之间的长江江面上,有一块面积近5000亩的沙洲。过去数十年,因汛期涨水,沙洲几乎年年被淹没,可谓不毛之地。

现如今,由于江南江北造林者的坚持不懈,这里已经变得绿树成荫。

林木日渐粗壮,与这片翠绿一同浮出水面的,还有这块沙洲的权属之争。

沙洲造林曾被当作异想天开

打开网络地图,沿着长江源头一路向东直抵上海的长江出海口,你会发现万里长江中,大大小小的沙洲不少于1000个,绝大多数沙洲在地图上都标注了名字,像武汉的天兴洲、白沙洲都是这种因水流泥沙多年活动而形成的江心岛,属于比较大型的沙洲。

鄂州得胜村与黄冈赤壁村之间的这块沙洲,只是长江沿线诸洲中极其普通的一个,过去每逢丰水期,沙洲被彻底淹没后,这里差不多就被人遗忘了,只有枯水期露出洲头时,人们才会记起这里还有一片光秃秃的空地。

在鄂州得胜村、芦洲村一带,人们习惯来把这个沙洲称为得胜洲。2006年,得胜村居民包宁(化名)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要上沙洲植树造林。“当时提出这种想法,村民们都直摇头,认为是异想天开。”包宁说,他顾不得别人的看法,铁了心要把家乡的荒地变废为宝。

当年底,包宁与得胜村、芦洲村签订了为期20年的承包合同,正式开启了自己的造林计划。至于租金,得胜村书记程宏说,只是象征性地收取。“那个地方本来大家就不看好,所以也没开价,而且约定任何风险都要自己承担。”

最初踏上沙洲时,包宁一度有些动摇。“沙化太严重了,挖了1米多深,还见不到泥巴,一般的树别说存活下来,恐怕站都站不稳。”

当时,区里的林业专家给出的建议是,这种土质,估计只有种植意杨才有机会成材。

不毛之地变成“绿色银行”

2007年2月底,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沙洲露出水面已近半年,包宁觉得此时是投放树苗的绝佳时机。

4万棵意杨树苗,几十名植树工人,浩浩荡荡的造林阵势让沙洲变得热闹非常。虽然只是抱着试验的想法,但包宁并未放松要求,每个坑位都挖到了五十公分深,间距也留得比较大。那批树苗长势很好,不到半个月就都发芽了,且存活率达到90%。

然而,好景不长,当年6月份长江水位大涨后,这些树苗全被淹死了。“其实也是在意料之中,因为本身就是做试验。”在包宁看来,这些努力也并非毫无回报,因为到了枯水期,沙洲高度抬高了近40公分,树苗很好地固住了沙土,这一变化深深鼓舞了他。

之后的几年,他仍投入大量精力种植树苗,尽管沙洲每年还是被会淹,大部分树苗难以存活,但到2009年水位退去,终于有1万多棵意杨顽强地站立起来。

“我以为一切走上了正轨,可压根没有那么顺利。”包宁说,2011年夏季,沙洲再度被淹,由于长时间浸泡,加上水温过高,那批意杨还是被淹死了。

包宁没有服输。2012年,在林业专家的建议下,包宁花费高价购买了一批更高更粗壮的树苗,当年便有近5万棵存活下来,时至今日,这些意杨已经枝繁叶茂,再也不怕淹水了。

看到江中的那一抹顽强的绿色,得胜村村民个个惊叹不已,有人开玩笑说,得胜洲以后就是包宁的“绿色银行”了。

木已成林却被指种错了地方

6月25日,武汉晚报记者来到得胜村江边。虽然正值丰水期,沙洲再度被淹,但那抹长长的绿色却十分明显。

“这就是我10年来的唯一收获,也是我接下来10年的唯一指望。”说这话时,包宁有些茫然,他已在这块土地上投入近百万元,创造出近千万元的潜在价值,却不曾想到会深陷林权纠纷之争。

原来,正当包宁的造林计划步入正轨之际,隔江相望的黄冈,频频有人登上沙洲,并声称沙洲四分之三的土地属于黄冈区。“他们说我的树种错了地方,侵占了黄冈的地盘。”包宁说,他在上面开荒的那几年,从未听到这种指责,刚刚有点成果,就招来这样的是非,显然是有人眼红了。

为了主张自己的“主权”,黄冈人毫不示弱,赤壁村承包户凌海(化名)也组织人员在沙洲上种起树来,双方矛盾由此激化。

鄂州森林公安局透露,包宁种植的树木曾遭到严重毁坏,他们已经立案调查。

而凌海声称,他种植的树木也遭到了毁坏,同样损失巨大。

荒芜多年的沙洲一下子成了“香饽饽”、“烫手的山芋”。

江北造林人也有一肚子委屈

包宁种植意杨的得胜洲,在黄冈有着另外一个名字,这里的人们习惯称它为江心洲。

黄冈市赤壁村村民凌海自称从2003年开始就在沙洲上种树,他认为沙洲是自己的合法林地,包宁才是真正的侵占者。而让凌海如此肯定的则是他手中的一份承包合同。

6月26日,在黄冈赤壁村,记者见到了这份承包合同。合同约定,赤壁村委会将所属的江心洲承包给他毁芦植树造林,面积为4000亩,承包期为50年,自2003年至2053年,总承包费为40万元。

根据合同约定的范围,整个沙洲约四分之三的面积划到了凌先生的承包区内。凌海说,沙洲的界线图是省民政厅提供的,里面的边界坐标很清楚,鄂州得胜洲只占四分之一的面积,但他们却在整个沙洲种树,这明显就是霸占行为。

赤壁村相邻的宝塔村村民谢好运是凌海的合伙人,他看起来也有一肚子苦水要吐。他告诉武汉晚报记者,自己为了在江心洲植树造林先后投入数十万,结果这些林地都被鄂州霸占,导致生活困难。“我种树都是严格按照民政部门的界线图来的,没有侵占过鄂州一寸土地。”谢好运说,2011年3月12日,黄冈市几位市领导带着近3000多人上江心洲植树造林,并且将这里命名为“黄州区青年生态林基地”,凌海则是这一基地的负责人,这说明黄冈市从上到下都是认可并支持他们造林的。

距离沙洲不远处的长江黄州干堤外,是一片带状林地,这些林木由国有李家洲林场经营。李家洲林场根据这张界线图,特地请来黄冈市林科院专家制定了李家洲林场江心洲县界坐标点,并且沿着坐标点打上了界线桩。从坐标点示意图来看,沙洲仍是近四分之三归属黄冈。

“鄂州版”林权证遭黄冈质疑 “黄冈版”界线图被鄂州否认

真的是“漂移”惹的祸?

2000年,双方签订边界联合勘定协议书时,所附的边界线地形图上,沙洲(红色虚线内)还完全在华容区内。

从卫星图上看,沙洲与黄冈越来越近了。

文/本报记者刘海锋 实习生王贝贝

早在2008年,鄂州林业部门就给得胜村承包人包宁办理了林权证,面积涵盖整个沙洲。而对面的黄冈市则依据一份省民政厅提供的界线图,认定沙洲的四分之三属于黄冈,鄂州颁发的林权证无效。

值得一提的是,这片沙洲在过去的几十年,因长江水流和地球偏转力的作用,形态和位置均发生了巨大变化,鄂州人并不认为这种变化可以改变历史事实,而黄冈人则更相信手头的证据对自己有利。

鄂州办的林权证遭质疑

2008年10月,鄂州市华容区政府、区农林局根据相关程序,给包宁办理了林权证,将他对造林区森林、林木、林地的使用权进行了法律上的确认,总面积为4800多亩,实际上相当于整个沙洲的面积。

不过,对于这份林权证,黄冈方面却不予认可。早在5月21日下午,记者在黄冈市林业局采访时,该局森林资源管理科科长欧阳文华明确表示,鄂州林业部门颁发的林权证,没有经过相邻单位黄州区林业局的认定是不合法的。“这不光涉及林权问题,也涉及到地域问题,两地政府应先出面先解决地域界限认定的问题。”

黄冈李家洲林场一名王姓场长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长江上的边界划分一般以主航道的中心为界,如今主航道在沙洲与鄂州之间,因此鄂州颁发的林权证将整个沙洲囊括显然是不合法的。况且,当初颁发林权证时,沙洲压根没有形成林地,这也是不符合办理林权证的相关程序的。

不过,记者查询《林木和林地权属登记管理办法》,并未找到王场长所提及的这种说法。反倒是《森林法实施条例》第三条明确规定“国家依法实行森林、林木和林地登记发证制度,依法登记的森林、林木和林地的所有权、使用权受法律保护,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侵犯”。条例还规定,县级以上人民政府颁发的林权证,不仅是森林、林木权属的法律凭证,而且也是林地权属的有效法律凭证。

“树是我种的,林权证是政府办的,难道我做错了不成?”对于黄冈方面的种种反对声音,包宁有些难以理解。

针对沙洲林权证的合法性质疑,鄂州市林业局党组书记李振文坚称,该证的办理过程并无问题。

黄冈出具的界线图也得不到认可

黄冈方面所提供的界线图,虽始终强调由湖北省民政厅提供,不过,界线图下方标注着“经省林业厅及省林业勘察设计院确定为2009年二类资源清查工作界限”。正是这一句话,让界线图的效力遭到鄂州方面的质疑。

6月29日,鄂州市林业局党组书记李振文在接受武汉晚报记者采访时反复强调,黄冈提供的所谓界线图,只是一张工作图,并不能作为沙洲确权图,按照历史划分,沙洲是完全属于鄂州的,从古至今都是鄂州的土地,一定要尊重历史,尊重现实。“我自己本身就是江北人,但我评判这个问题必须站在客观的角度上,要按道理办事。”

李振文说,现在的长江与几十年前相比,变化太大了,在他小的时候,东坡赤壁下面还都是水,现在距离江边已经好几公里了,这种变化是长江的一个常态。

长江三峡建成以后,上游泥沙被拦截,下游泥沙量减少,这样就导致了下游河床下降,沙洲的面积和形状也相应发生了变化。“在我小时候,轮船是贴着黄冈走的,现在主航道到鄂州这边来了。”

李振文还透露,在70年代以前,沙洲是有明显界线的,但那时候沙洲很少露出水面,大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加上鄂州行政区划在此期间进行过许多调整,导致对沙洲的管理有些脱节。

沙洲移动变化被视作争端主因

6月30日,听说记者想要了解这个沙洲的历史情况,鄂州市得胜村的几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早早来到村委会等候。

79岁的舒德连老人说,他从小就在得胜村生活,因为长江崩岸,以前的村子已经到长江中间了。当时的得胜洲跟村子离得蛮近,枯水季节甚至趟水都能过去,那时候得胜大队和芦洲大队都在上面耕作,没有任何人过来扯皮。

“以前长江主航道靠黄冈那边,也扯不上皮。”67岁老人郑敦树说,这个沙洲一直都在动,相比60年代,大概移动了有两公里。之所以出现今天的争论,主要是因为沙洲的移动导致长江航道发生了改变,现在主航道在鄂州这边,沙洲就相对离黄冈近了。

老人的说法并非毫无根据。在村委会,村干部黄小明向记者出示了一张上世纪70年代的鄂城县现有水利设施图,从图中可以清楚看到,当时的沙洲距离鄂州更近,而且也被划入了鄂州的区划之中,主航道则靠近黄冈一侧。“如果将边界划在主航道中间,那现在沙洲大部分就划到黄冈去了,这样划分并不合理。”黄小明说。

沙洲长期移动变化是否是造成如今边界争端的原因之一?对此,黄冈市民政局资源森林资源管理科科长欧阳文华并未否认,在谈到这个问题时,他用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谚语来描述沙洲移动变化可能带来的权属变动。

林权归属的确是个问题

沙洲长期移动真是导致边界争端的主要原因吗?对于这个说法,省民政厅予以否认。

省民政厅区划地名处相关负责人高处长透露,早在2000年12月,鄂州市华容区就跟黄冈市黄州区签订了联合勘定协议书并上报国务院备案,成为法定界线依据。根据国务院《行政区域界线管理条例》第七条规定,行政区域界线毗邻的任何一方不得擅自改变作为行政区域界线标志的河流、沟渠、道路等线状地物;因自然原因或者其他原因改变的,应当保持行政区域界线协议书划定的界线位置不变。

“不管沙洲怎么动,即便是跟黄州区挨着,当年勘定的界线是不会改变的。”高处长说,至于沙洲上的土地、树木的管理使用上造成的纠纷,还是应该由林业、土地及双方政府来协商处理,如果存在对行政区域实地认定不清的问题,民政部门可组织专门队伍对该地段界线的实地位置进行测量回放。

在双方签署的协议书所附边界地形图上,记者看到沙洲在地图上完全处于鄂州市华容区边界线内,只是现如今大半个沙洲“跨入”了黄冈界内。

关于地权争端引发林权纠纷的解决办法,国务院批转的《关于调处省际山林权纠纷问题的报告》的通知中有这样一条原则,解放以后,确属越界在对方土地上营造的人工林,应当按照山权不变,林权归造林者所有,适当照顾山权一方利益的原则,协商解决。对于市际的林权纠纷,或许会参考这一原则。

省林业厅林改处相关负责人李处长在接受采访时透露,此事涉及沙洲权属争议,情况比较复杂,至于林权归属,应该还是谁造林谁拥有,这个是不会变的,但下一步还让不让他们种,需要有关部门来裁定。

7月20日,武汉晚报记者第5次前往鄂州实地采访,并乘坐船登上沙洲,由于近日长江水位下降,这个沙洲也大部分露出了水面。

沙洲上的树木生长地十分茂盛,也有部分树龄较小的树木,经过江水浸泡已经枯死。对于这些树的未来,包宁依旧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