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骨头”咋啃?

10.06.2014  20:15
      剩下的都是“硬骨头”。

  过去两年,贵州贫困人口又减404万。

  与此同时,按年人均纯收入2300元这个新标准,仍有贫困人口745万。相当一部分,生活在深山区、石山区、高寒山区和石漠化严重地区。

  也正是过去数年间,贵州的经济增长速度连续位居全国前列。

  “既要‘转’,又要‘赶’。贵州正处在爬坡过坎、转型攻坚的关键时期,能不能如期实现同步小康,扶贫开发是关键。”省委书记赵克志说。



          钱从哪儿来?

铜仁·梵净山·燕子岩村

一场“及时雨

想起那年,愁死人!投了30多万元,40万棒食用菌一点没收,一场洪灾,全打了水漂。”事隔3年,田茂易讲起来,还有点激动。

咋办?

从头再来呗。最难的还是钱。刚刚损失那么多,再去找谁借?

找着了?

国开行,贷了180万。感谢金融扶贫,下了场及时雨!

菌场有赚头吗?

去年搞到50万棒,人工有点贵,算下来能挣100多万。

都说钱是扶贫开发的最大瓶颈。首当其冲,资金不足。

16亿,听起来可观,但20年,800万人,平均下来也就是每人每年10块钱。”一位贵州人口大市的市委书记算了笔账。

要发挥扶贫资金四两拨千斤的作用,引导金融资金、社会资本也参与其中。”省扶贫办主任叶韬支招。

2013年,铜仁市就以7000万元的财政扶贫资金贴息,撬动国开行14亿元贷款,20倍的放大效应,帮农民发展茶叶、蔬菜、乡村旅游。田茂易的贷款就来源于此。今年,贵州省级财政还将安排2.6亿元扶贫贷款贴息资金,融资50亿元以上信贷资金,围绕结构调整,发展特色优势产业。

改到深处是利益。政府主导产业,企业(农户)申报贷款,扶贫和金融部门评估,多形式联合担保,项目市场运作,扶贫贷款贴息支持,企业(农户)承贷承还——“政银企农”四方牵手,利益共享,风险共担,过去政府“一头热”的扶贫模式从根本上改变。

钱有了,资金和项目怎么更好地发挥效益?

丹寨县委书记侯美传深有体会:以前什么项目都要,什么都没效益。现在根据实际情况,瞄准精品水果、中药材、养猪、养鸡四大类,项目少了,规模效应显现了,龙头企业也来了。

变化源于扶贫项目与资金管理机制的改革。“以前,省里定下一个项目,问你要不要,不要就算了;现在是有一块资金放在那,县乡村定好项目,去报账就行。

扶贫资金分配不再“撒胡椒面”。资源整合起来,向重点产业集中,70%以上的专项扶贫资金投入产业扶贫。

跳出有多少钱分多少钱,千方百计让扶贫资金滚动发展,才是金融扶贫的应有境界。”叶韬说。

人到哪儿去?

黔东南·月亮山·摆王村

一群“两栖人

本来全都说好了,哪晓得临到搬了,又有22户突然改了主意!”榕江县扶贫生态移民办主任李勇伟回忆。

为啥变卦?

还是担心啊——山土林田咋个办,养老、就业、子女上学有没得着落。

怎么解决?

“采取‘2+5’模式。‘2’就是搬迁户原来的房、山、林、田、土等农村经营权和计划生育政策,这两项待遇不变;‘5’就是进城后,享受就业、就医、就学、住房、社保5项保障。”

李勇伟说的,是扶贫生态移民:从当地最偏远的月亮山腹地,整体搬到县城丰乐社区的摆王村、摆拉村的497户村民。

60岁的麻水妹一家也在其中。

见到她时,她挑着竹篮,正准备出门卖菜。搁一年前,做梦都不敢想:全家住进了县城的楼房,儿子在建筑工地做工,孙子和城里孩子一起读书,自家除了农忙时回村种地外,平时就在城里做点小生意,“一天赚个10多块”。钱虽不多,不给儿女添麻烦,麻水妹就满足。

对人地矛盾十分突出的贵州来讲,减贫必须减少农民。农民如何减?

贵州寻了三条路:

一是让农民有序进城。这说的是新型城镇化,但面临一些突出问题,比如农民的后顾之忧,比如转入城镇的积极性。

怎么办?以全省630万进城务工人员为重点,深化户籍制度改革,取消农业户口和非农业户口的划分,除贵阳逐步放开外,其他城市全面放开落户限制。进城落户的农民,全面纳入城镇住房和社会保障体系,同时允许在一定时间内保留农村的权益和“两栖”生活方式。榕江县生态移民,即为注解。

二是依托新型产业化,靠有效就业拉动。

毕节市七星关区小坝镇,大山里崛起的新能源汽车基地里,记者见到了53岁的张大旗。刨了几十年土,因着汽车制造企业力帆时骏落户当地,两年前摇身成为工人,学了技术,收入倍增。更令张大旗兴奋的是,企业全面投产后,能解决2万多人就业。

三是“农业中长出工业”。

去年一年,贵州省扶贫办投入2.54亿元财政专项扶贫资金,建了16个扶贫产业示范园区,江口县农业公园就是代表。农业与旅游观光相结合,这个占地逾万亩的扶贫产业示范园区,涉及4个村1.4万人,土地100%流转,农民靠土地租金和园区务工报酬,人均年收入上万元。

瞄准农业现代化,农业中长出了工业,长出了公园。

劲往哪儿使?

毕节·乌蒙山·海雀村

一次“围炉夜话

养羊要得不?

羊要放养,会啃草根,对生态破坏大,不靠谱!

要不养牛?老乡养过多年,技术上没问题。

不过草量有限,养多少,得有个测算。

鸡呢?成本低,技术简单,收益也不错。

好倒是好,就是去年村里瘟死一批,老百姓恐怕不好接受。

那就让合作社先养,做个示范。

……

春节刚过,毕节市委副书记胡吉宏一招呼,海雀全体帮扶干部,围坐村支部火炉边,一争几天。主题只有一个:搞啥产业好。

没有之前户户上门、户户见面,就不会有此争论。

乍一看,都差不多。进门入户,才知道千差万别,搞不得一刀切!”帮扶干部陈毕松感慨。

精准扶贫,是新一轮扶贫攻坚的新要求。

贫困的人家在哪里?细看细问‘瞄靶子’,瞄得精细又准确,找准对象好下米。贫困的原因在哪里?分类分别‘梳辫子’,梳得精细又准确,因人施策胸有底……”海雀村的帮扶干部用通俗易懂的“十子歌”,生动诠释了“精准”之义。

摸清底数,才有底气。在铜仁市玉屏侗族自治县街上村,县委组织部副部长杨立为我们详细演示了“民心党建信息管理系统”。小康信息库、村民居住地图、家庭档案一一在列。点开家庭档案,“是否贫困户”“贫困详细原因”“家庭帮扶诉求”……具体信息有90多项。

再依着每家每户的不同情况,因户施策。

丧失劳动能力的,社保维持基本生活;孩子上学负担重的,给助学扶持;因病因灾致贫,但还有劳动能力的,提供就业机会……

建档立卡,精确摸底,动态管理。到今年6月底,这项工作,要在全省范围内完成。

以前“大水漫灌”,现在“精准滴灌”,为啥要变?“不能再用手榴弹炸跳蚤,钱没少花,效果却未必好。”贵州的干部开始明白这个理儿。

产业链扶贫应运而生。通过产业链条这根“红线”,农民与生产、技术、市场精准对接。

产业扶持最难、最关键。贫困农户成为主要环节和端点,恰恰疏通了产业链的毛细血管,大大增强了自身造血功能。”胡吉宏拿出调研报告。以海雀为例,目前,全村213户村民、7个产业,分别通过4个专业合作社,与6家企业、5个基地、两个园区链接起来,要素联动、抱团攻坚。

精准扶贫的实质,就是求真务实。把增强发展、引领致富的能力当作最大的作风建设,才能做到扶真贫,真扶贫。”毕节市委书记张吉勇说。

用改革,拔穷根。

认识的刷新推动实践的创新。瞄准实效,扶贫攻坚的崭新机制,在贵州的青山绿水间蓬勃生长。

山行(采访札记)

车行贵州,触目皆山。

山山各不同。黔东南,绵绵脉脉,清幽秀丽;铜仁,千峰耸峙,崎崛神秘;到了毕节,山陡然大了,乌蒙磅礴,万仞壁立。

曾几何时,山于贵州,格外沉重——

山高,路就远。层峦叠嶂,挡住的不只是步履。

山多,地就少。开荒开到天边边,种地种到山尖尖。

今朝刮目相看。

从黔东南到黔西北,从武陵山区到乌蒙山区,7天3个地市,3000公里盘旋,刷新大山印象,与扶贫攻坚紧密相连的几组关系,由此有了更深切的体悟。比如,人口、资源、环境;比如,改革、发展、稳定。

改革行至今天,已成系统工程。统筹协调,才能整体推进。

跳出扶贫看扶贫,构建扶贫开发大格局,创新基础设施建设机制,减贫脱贫,有了支撑。今年,贵州全省高速公路通车里程4000公里,明年,县县通高速;随着贵广高铁今年通车,贵州进入高铁时代。交通先行,突破前行。贵阳去榕江,过去,大半天颠簸,先到州府,再11小时车程,才达目的地;而今走蓉厦高速,不过4小时。

开放与改革,一体两面。路通了,改变了时空概念,重构了生产要素,更刷新了视野观念。

重新打量的,首先是山。石头多,土层薄,种粮不行,种花椒、天麻正对头。退耕还林,宜林则林,宜茶则茶,宜旅游则旅游,十大优势特色产业染绿大山。多年欠发达,渴盼大发展。然而,吹响扶贫攻坚集结号的贵州,面对上项目,搞产业,建园区,没有一哄而上,照单全收,而是表现出难得的清醒,既考虑技术含量、就业容量,更追问环境质量,重化工项目,一概拒之门外。

清新空气就是人气财气,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产业扶贫园区蓬蓬勃勃,吸引了大批社会和金融资金,以色列水培蔬菜、澳洲淡水龙虾、台湾生态观光园林,在大山里扎根。去年,全省城镇新增就业55万人,22万由园区直接创造。

越是贫困的地方,对自然资源与生态环境的依存度越高。减少贫困人口,才能从根本上减轻环境压力;反过来,护好绿水青山,才能共享生态红利,加快致富步伐。今天的贵州,既是全国扶贫开发主战场,又是生态文明建设先行区,扶贫攻坚与守住底线,在这里辩证统一。

扶贫离不开“”。31个中央单位、8个东部城市对口帮扶,贵州看重这份特殊的情义。同时,最大的扶贫是发展,山里人喊出“扶贫也要自力更生”——

毕节市七星关区小坝镇,大山里崛起的新能源汽车基地,投产到开工,短短一年。

贵州不富裕,不富裕的贵州提出了教育“9+3”计划。9年义务教育基础上,加快发展中职3年教育。营养餐县县覆盖,惠及连片特困地区近400万农村学娃;中职全部免费,学校建到园区,专业围绕产业,学生就近就业。

到赫章已是夜里9点,晚饭吃到一半,县委书记匆忙赶来,连声道歉:去乡镇转转,路上耽搁了。去海雀村,苗族老乡朱学安一把拉住市委副书记——这个干部他熟悉,两个月,上了他家六回门。

贵州不需要艰苦不奋斗的干部!”这是省委书记赵克志的名言。改革的主体永远是人,关键在人。在贵州采访,常听两个词,一个是内生动力,一个是良心扶贫。告别等、靠、要,提振精、气、神,新一轮扶贫攻坚,谋划赶超之策,更夯实执政之基。

在榕江,采访完生态移民新村,提出去迁出地月亮山看一看。当地人赶忙拦住:从县城到山里,路不好走,坐车还得12小时……过去两年,贵州减少贫困人口404万,未来几年,贵州还将减贫745万。扶贫攻坚,还有很多这样的“最后一公里”。

这里是云贵高原,1公里高速路,平均造价1个亿。一路上,崇山峻岭间,不时闪出高桥长隧;条条新路,石壁间掏凿出来,白云般缠绕山腰。望之感慨万千。

贵州看山,看出复杂与艰辛,也看出定力和勇毅。

没有比人更高的山。常常在兜兜转转的艰难爬行之后,一回头,先前高耸的座座山峰,不知何时已经甩在身后,踩在脚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