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一名基层工会主席的16年扶贫路
阳春三月,陕北黄土高原依然光秃。走进榆林市米脂县沙店镇史家洼村,才能看到山沟星星点点的绿色。张雷威反复提醒村民冯友飞夫妻:“把羊关好,千万别‘跑青’,为了一口草拼命跑,又吃不饱,还会拉肚子。”
2014年冬,张雷威帮扶他们养白绒山羊,不到半年,大羊小羊就关满几圈。“有40多头吧,那边的母牛也下了一只小牛……”站在羊圈里,59岁的女主人苏海燕满心欢喜地给老张报收成。
老张也掰着指头帮她算:“母羊一年下两季,年底能到60只,‘五一’开始剪绒,冬天卖肉,一头按500元算,光这一群羊就能收入3万元;秦川母牛1万元,小牛5000元没问题……”
张雷威是国网榆林供电公司的原工会主席,从2000年下乡扶贫至今,在神木、吴堡、米脂、佳县、清涧、榆阳等6个县区的56个村定点扶贫,让2000余家贫困户甩掉了贫困,过上了充满希望的好日子。
扶感情,扶观念
最初,张雷威到神木县芹菜沟村扶贫,早上进村,晚上返城,3天过去,只认得几个村干部。
村民的眼神满是不信任。老张心想,我可不是“水上漂”。村头废弃的小学有三间房,老张决定在这安家:除杂草,刷房子,安玻璃,盘土炕……
两天后,炊烟升起。之后,他白天到地头和村民拉家常;晚上,灯开得亮亮的,引来三三两两的村民谈天说地。
一周后,召开村民大会,“咱村”的村容村貌村情、谁家几口人几亩地几头牲口、谁家娃在上学孩子在哪打工,老张头头是道。村民刮目相看:这个老张真不简单哩!
10天后,老张采取了第一个行动,把在外打工的劳力、也是各家的主心骨叫回来栽树。可当200棵枣树苗从外地拉回,遮天蔽日的沙尘暴来了。
“这还栽不栽呢?”村民们拄着锄头来问。老张心想,首次行动失信,以后还怎么叫人呢。“不就是一点风沙嘛,栽!”他留下一个村民做饭,自己带头挖坑浇水。晚上,他留下大家。便饭,野菜,袋装食品,几杯薄酒下肚,话匣子全打开了。
“要和村民交朋友、拉家常。逢到饭点不要客气,村民吃啥你端碗就吃;上炕盘腿,没有凳子就蹲着;渴了,拿起水缸里的大勺舀起就喝。你不嫌弃,他就觉得你看得起他,才跟你说心里话。情况摸得越深越准,越便于工作。”和农民打成一片,老张才着手扶贫,不过最先扶的是观念。
村民最关心的是带来多少钱、搞多大的项目。老张不理会,他只管问:“你们最需要我做什么?”回答往往不是开个煤矿,就是架桥修路,动辄资金千百万元。
“天底下没有白吃馍馍的道理。我来扶贫就是要找到一条路子,在关键的地方帮扶一点启动资金,让大家以后能靠劳动长期受益。”16年来,老张不管在哪,都要反复给村民讲这个道理。
底数清,项目准
日前,记者随张雷威走访他在米脂、神木、吴堡3县扶持的多个贫困村。
车子下了高速公路就拐进了黄土高原的沟沟岔岔,进村的小路极难辨认,老司机甚至乡镇干部也常走错,但老张从没错过。一进村,他能马上叫出村民的名字。大家都很惊讶:“张主席,你都60岁了,怎么记得这么多?”
“其实啊,开始也不行,我就想了个办法。”老张身上总是揣着个本,贴着全村的名册。随着交道越来越多,村民的情况就深深地刻在了老张的脑海里。
这些年来,老张留下了5大本几十万字的“扶贫日记”。“把每天看到的人和事,村里的具体困难、发展潜力都记下来,谁家牛羊养得好,谁家地种得好……你掌握得一清二楚,你就有了发言权,村民就信得过你。”
底数清,项目才准,扶贫没有不见效的。“把所有的情况综合起来分析,有共性的原因,比如水电路等基础设施的制约,就在这方面立项目;有个别的原因,就各家各户具体解决。”
吴堡县下山畔村十年九旱,但这个村的红枣个大、味甘、色艳,供不应求,就是产量小。老张一调查,产量也有高的时候,就是雨水好,但雨多虫害重,收入跟天旱差不多。
老张来了思路,他向省电力公司申请了15万元,在山上修了15口集雨水窖,利用水窖提前打药防虫,同时请技术人员教村民科学栽植、修剪。只一年,1820亩枣树变成了“摇钱树”,每年稳产75万公斤以上,收入300多万元。该村至今仍然是省级“一村一品”示范村。
在神木县芹菜沟村,用抽水线路改造工程解决了村民种菜灌溉的瓶颈;在米脂县高家圪崂村,用45个太阳能路灯解决了夏夜交易小鸡的制约;在吴堡县车家塬村,用电暖加热器、烘茧炉项目解决了育蚕、烘干困难……
16年来,老张扶贫的56个村中,几乎村村皆有他留下的基础设施项目;针对具体贫困户,一户一策,帮助他们渡过难关、脱贫致富,这样的事多得说不完。
扶贫的智慧
“现在国家对农民的补贴很多,不少人形成了等靠要思想,甚至认为扶贫就是给钱。这就要求扶贫项目设计要合理、实施要精准、监管要到位,特别是要求村民自负资金和劳力到位,才能保证扶贫项目落地生根,起到致富引领作用。”养小尾寒羊、白绒山羊、秦川牛是老张扶贫中最常用的方法。
但老张既不简单给钱,也不大包大揽,而是每户给5只小尾寒羊,并协议年底返回5只,做到这一步,老张才继续扶持,然后又用返回的羊去扶持其他人。或者是选好白绒山羊项目后,承诺扶持羊舍和种羊,然后农户先建标准化羊舍,老张验收合格后才给每户5000元的羊舍钱;接下来农户必须自购20只母羊,养到繁殖期后,老张再给8000元扶持一只种羊。用这种方式,老张把贫困户的责任心、积极性就撬动起来了。
特别是在精准扶贫上,老张把他的多年经验进行了理论化总结:第一类,50岁~60岁,擅长传统农业,但要给儿子娶媳妇或是供养两个大学生,打工又年龄偏大;扶贫对策是舍饲养羊、适度养殖;目标是当年脱贫,次年致富。第二类,60岁~70岁,劳动能力有限,但没有家庭负担;扶贫对策是秦川母牛,村民自养一头,再帮扶一头,饲养劳动量不大,但一年两牛犊,小的一头三四千元,大的一头7000多元,完全可以脱贫。第三类,特殊群体,患病、残疾之类,即使给予帮扶也很难脱贫;在民政兜底情况下,扶贫对策是成立互助养殖种植合作社;关键是选出能力强、有担当、重公益的带头人承担规模化的养殖种植;通过股份分红,带动特殊群体增收脱贫。
目前,这三类精准扶贫法覆盖了史家洼村全部贫困户、七里庙村65%的贫困户。其中七里庙村的香菇种植合作社,选准能人李华兄弟3人担纲,10户入股,去年6月建成两个香菇大棚。“今年正月开始上市,已经卖了1.2万斤,收入7.2万元;准备再建两个大棚,供不应求呢。”李华很是兴奋。
得失之间
有一幕,永远定格在张雷威心中。
那是第一次驻村,三年扶贫告竣,他卷被回城。一位老人拦住车子,老张赶紧下车。老人颤巍巍拿出一条猪腿。老张明白了:“这哪行呢?我怎么能要你的东西?”老人泪浊语切:“我老汉的心意,现在两个儿子一人给了一个,我必须给你一个,不拿不准走。”千推万让也得收,他悄悄往老汉兜里塞了300元。车子走出好远,老汉拄杖遥望,还在风里招手。
老汉有两个儿子,弟兄妯娌之间吵架不说话,也不管独居的老人。老大的儿子相了四五个对象,人家都嫌他没工作。老张放话能解决,老大两口闻讯来请。老张说:“但有条件,第一必须孝顺父亲,第二兄弟婆姨和好。”两口满口答应。老张却说:“不急,等你们妯娌关系好了,我带酒去你家吃饭,成不?”然后老张又让村干部做老二的工作。第二天,老大把父亲、老张、村干部和老二两口都请到家里吃饭,疙疙瘩瘩冰雪消融。在老张帮助下,婚事随后也解决了。
16年的扶贫,实实在在的脱贫致富善果,让老张感到了生命价值。这些年,他在公司换了4个岗位,其中在工会主席的岗位一干就是七八年,2012年还被评为省劳模。“不干则已,干就干好。我的习惯,早上躺床上就想清楚办几件事,然后早半小时到办公室,一件一件办,公司的工作干完就下乡,从不间断。”
分不清扶贫和本职谁专谁兼,反正都得干,所以就没有周六周日。同事经常不解:“张主席,星期六星期天也不休息?”老张哈哈大笑:“农民哪像你们城里人,还有星期六星期天啊?”
经常,女儿回家问:“我爸呢?”妈妈回答:“去村里了。”曾经,女儿生过气:“哪家农民有几头羊几头牛你都清楚,却不知道我在读几年级!”
其实,老张把对家人的亏欠都记在心里。去年7月退休,他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一部7座旅行车:“我一直都有这个心愿,退休了,带上全家人,好好玩玩。”
但扶贫的心并未完全放下。正是这个原因,去年已办理退休的他仍在代表省市电力公司参与扶贫工作。老张写了一首小诗:“无功少过安然退,品茶戏孙享天伦;精准扶贫事未尽,扶贫帮困勤咨询。”(记者 毛浓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