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在湖大】对话湖大三代读书人

11.07.2014  19:27

    关于读书的况味,清代文学家张潮有一段话是这样总结的: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读书的人,都有读书之感,而读书之感,因人千差万别。湖大三代读书人的故事反映了他们对书的情愫,也是一个个时代的记忆与思考。

数十载研读一本书

  三个书柜靠墙立着,满满当当全是书。书柜边沿、书桌旁,能放书的地方统统被书占领,一摞摞堆得比桌子还高,大部分书籍还贴着编号标签。在这张书桌上,年过古稀的罗炽老师仍笔耕不辍。
    作为毕业于历史系的哲学教授,罗炽老师始终对文学挚爱有加,读书是他最大的乐趣,他评价自己“致力于打通文史哲”。“没有文学的基础,历史是研究不通的,哲学则是提供一种看问题角度和思考方式。”凭着对学问的痴迷和追求,他已著书8本,主编4部。
             
                                    (罗炽老师近照 李盛 摄)

    《周易》经文部分4900多字,罗炽老师从79年开始研读。经过30多年的精耕细作,推敲琢磨,三四十万字的《周易注疏》书稿即将付梓。“三玄罗氏注疏”是罗炽老师的目标,对《老子》《庄子》的“罗氏”解读已在他的日程中。
    罗炽老师曾是红极一时的琴园诗社的社长,朱祖延、刘先枚等老一辈学者也都是诗社成员,那个时候他们经常去湖边的水月亭雅聚。“吟吟诗,写写字,有时还有研讨会,倒也是一方净土。”
    说到读书方法,他放慢语速,一字一顿地说:“背诵经典、做读书卡片、查字典要联系起来,不可偷懒。”他认为背诵才能进入语境,更好地理解文中深意。他至今仍能背诵《三国演义》《红楼梦》《诗经》《古文观止》中的经典篇章和段落。他告诉记者,自己在睡不着的时候便会默背《滕王阁序》,“默背全文大概需要一刻钟,想象一下那个画面,能让我平静下来。”罗炽老师边说边闭上眼,仿佛看到了眼前吞吐万象的江南大地。
    “我的读书方法概括起来就是‘不动笔墨不读书’和‘回头再看’。”耄耋之年的王修和老先生这样总结。他满头银发但精神矍铄,说起话来声音响亮。
             
                                      (王修和老师近照 李盛 摄)

    “可能这种方法很愚蠢,但我认为很有价值。”回忆起自己花一年时间‘啃’一本书的经历,王修和老师这样总结着。80年代初,北大的张世英教授来校讲学,主要讲授《小逻辑》一书。王修和也因此对黑格尔的逻辑学有了系统的学习。“光听不思考,不写读书笔记那等于白读。”为此,他将整本书抄了一遍,而且做到页码与原著同步。之后,他将听课笔记整理了三次,并补充了马克思、恩格斯等人对黑格尔观点的评述,让读书笔记立体而丰满。为了更好地理解原文,他自学德语并达到能翻译短文的水平。研读《小逻辑》这一本书,他花了整整一年。接下来的两年时间,他又以此书为出发点,进行发散阅读,并写下了两本著作《黑格尔的另一半》和《黑格尔〈小逻辑〉趣话百题》。“这本书影响了我后半辈子,我从未停止对它的钻研。”他意味深长地说,“读一本书就要挖一个金窟窿出来。”
    记者采访王修和老师时,在离退休会议室里还坐着三位老教师,他们都在读书看报。其中一位老先生说,他每天下午都会过来,不管打雷下雨,风吹日晒。

那是一个纯粹的读书年代

  文学院院长刘川鄂用了三个词来形容自己在学生时代的读书状态,“贪读”、“吞读”、“饥不择食地读”。他动情地说:“非常感谢湖大图书馆,让我遍读古今中外文学名著,这为后来的学业研究打下了很好的基础。”当时图书馆在现在艺术学院的位置。每到开馆时,去看书的同学往往排起长队,进门那一刻,甚至会有人挤掉眼镜、扯破衣服。“大家都是如饥似渴,为探寻真理、为提升个人能力而读书,很怀念那个时代。”
    “那是一个开放的时代,各种学术思潮碰撞、交融。”新闻传播学院副院长杨翠芳也有同样的感受。她说,当时不管什么专业的学生对文史哲都抱有很高的热情,各个年级、各个专业的学生常常联合起来自发组织读书会、读书报告。“大家见面的时候聊的都是‘萨特’、‘康德’等等,”她笑着说,“其实读书氛围是可以营造的,现在的学生只要愿意,同样可以做到。”
    杨翠芳认为读书能让生活保有情趣,这种向上的精神力量能提高人的人文素养,抵抗日常生活的平庸和流俗。短短的采访多次被电话和敲门声打断,繁杂的事务耗费了杨翠芳老师很多时间。尽管工作繁忙,她仍然保持读书习惯,随身带一些阅读资料或者自己的笔记,零碎的时间也被利用起来。“不坚持学习会把自己掏空的。”她摇摇头说,似乎看到一种很可怕的状态。杨翠芳认为,现在的出版业很发达,可选择的读物很多,但其中有很多垃圾书,所以在选择书本的时候要慎重。
    “如今,阅读是一个重电媒、轻纸媒,重实用、轻人文,重流行、轻经典的时代,世界范围内都有这个趋势。”谈及当下阅读状态,刘川鄂有些忧心。“没有太多政治高压、经济压力,所以读者对一些反映民族苦难、世界命运和普遍价值的书籍的兴趣不大了。这可以理解,但也让人忧心忡忡。大学生应该多阅读文史哲经典,阅读能提升对生活的感悟能力和审美能力。”
    接着,他略带遗憾地说:“年轻时不带功利地读书才是最有效率的,但现在学生很大程度上是以功利的考试为目的而读书,那效果就不一样了。”刘川鄂坦言自己在读书方面有教训:相关人文学科的书涉猎比较少,因此造成知识上的缺陷,发展后劲不足。“建议青年学生读得宽一点,基础打牢一点。”他点点头,语重心长地说。

书中有“黄金屋”“颜如玉” 还有更好的自己

  “我对现在的学风是很有看法的,但是也不至于悲观,毕竟芸芸众生中还有像王书豪这样真正求学的学生。”罗炽老师口中的王书豪,是历史系的大四学生。记者拜访罗老师时,他恰巧到访。他跟罗炽老师因诗作而结缘,用他的话说,他是罗老师的“私塾”弟子。在王书豪看来,读书治学就是让自己和同道中人感到发自内心的愉悦和欢乐。谈话中,他也多次用“好玩”来形容他感兴趣的典籍书目。
    王书豪的兴趣点在上古时代的文字、文献。他回忆着中学阶段在历史书上看到甲骨文拓片时的心情,“虽然不认识,但就是觉得好玩,感觉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喜欢。”上大学后,他在两年内把图书馆中自己感兴趣的书泛读一遍,之后就更喜欢在寝室深夜阅读,“现在图书馆放眼望去全是考研的书,气氛太压抑,不好玩。”
    王书豪曾因完成近15万字的《光绪祁县志》校注被校内外媒体关注,当时他已阅几百本古籍。到目前为止,他藏书近千册,毕业行李中光书就有大大小小近20箱。在读书过程中,他经常有一些发现。大一刚入学时,他写过一篇考证甲骨文的论文,令老师都惊讶。他遇到一些困惑或者有一些想法时,会主动老师请教,甚至写邮件给武大、复旦、华东师范等学校的相关专家。“只要你的问题有水平,有的老师还是愿意回复的。”
    “载体不重要,只要书好。”他表示很喜欢利用互联网上的电子资源。“有时候遇到一个问题,在网上下个电子书就能迅速找到自己要的东西,是很方便快捷的。”他说,“最喜欢两个平板一起,进行比较阅读。”
    刘川鄂在接受采访时也说到自己曾把几种文学史对照着阅读,进行比较,对后来的教学和研究很有帮助。他还表示读书会是非常好的形式,但前提是自己要有想法。
    在新闻传播学院2013级研究生的读书会上,记者就感受到了思想的碰撞。从“做不可爱的新闻人”到“媒介研究方法”,再到“媒介奇观”,20几名同学的分组讲演引发了师生的思考讨论。虽然有的组不能很好地回答老师的提问,但阅读和分享的过程还是让大家受益匪浅。该院院长廖声武点评时表示:“大家的选题都很好,分别围绕一个主题来延展。这是一种很好的读书方法,有利于将知识划区建库。在学校倡导全民阅读的背景下,这个活动开展得很有意义。但希望大家能让读书成为自己的一种生活方式。” “我们组6个同学准备了半个月,讨论交流很有收获。”该班学生李余三觉得获益不少,但还有些遗憾,“每组20分钟的演讲时间太短了,还有很多东西都没有机会讲了。”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读书有其功用性,但更重要的是一种无用之大用,是人生的一种升华。”该院副教授黄月琴为读书会做了“诗意”的总结,她说:“坚持阅读的人是不满足于现状的,这样才有机会去寻找真理,去遇见更好的自我。大学中能有一张安静的书桌,是值得倍加珍惜的。”

 

记者手记

    采访完罗炽老师,我走在校园里,内心感受到一种无比的宁静和充盈。一次与大家的对话,让我如沐春风,也让我深切感受到读书人的直击人心的魅力。读书人,代表着追求知识,追求真理的一类人。很有幸能与这样一群人对话。
    老一代读书人身上由内而外散发着洗尽铅华的谦和,他们保持着对世事繁华的关注和评判,却又带着超然的心境。整个谈话过程中,罗炽老师引经据典,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对古代文人的名句典故也是如数家珍,他身后那片书墙和桌边的书堆早已和他融为一体。他说做学问和做人要有“三心”:敬畏之心、感恩之心、仁爱之心。谆谆教诲,微言大义。而从王修和老人家出来,我收获的不仅仅是内心的触动和感悟,还有几本厚厚的书,王老师在每一本的封里上都写下“小李惠存”,他说:“哲学是文科的指挥性学科,有空的时候可以选择性地翻一翻。”对后辈的关爱之心全都倾注其间。
    采访刘川鄂老师时恰逢久旱之后的大雨,刚散会的他招呼我上车,以遮蔽这场毫无征兆的雨。伴着车外的雨声他细致地回答我的每一个提问。采访毕,不顺路的他开车相送,临别前还给予鼓励“你做的是很有意义的事”,并给我推荐了一位数学系的老师建议我采访,遗憾因时间原因未能如愿。在众多学生看来,杨翠芳老师是很有“个性”的,常被用“文艺”、“名士风度”来形容。她经常告诫学生要常怀赤子之心,有理想有骨气。在他们身上,我感受到的不仅仅是他们对知识的孜孜求索,还有可贵的独立精神和人文情怀。
    年轻一代的学子身上同样有可爱之处,有谦虚、有自信,还有几分锐气。他们中间有年借阅量180多本的本科生,有因写20万字毕业论文“错过武汉的春天而在书海里如沐春风的”的硕士研究生。在这个被冠以“浅阅读”、“文化快餐”、“浮躁”等标签的时代,他们仍选择适合自己的方式,沉静阅读,建造自己的知识殿堂。在他们看来,任何形式都不能影响他们感受阅读的畅快。
    熊培云说,正如军人要有军威,读书人最最可贵的正是书生气。书生气本是读书人安身立命的根本,它会让你仁慈温柔,也会让你无所畏惧。跟他们的谈话,我看到了书籍在他们身上留下的印记,毫不张扬但又富有力量:是谦谦君子的温润,是饱读诗书后的旁征博引、是洞察世事的睿智、是海纳百川的胸怀……
    对爱读书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好的时代。不过,显然,还可以也应该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