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教授辱骂孔子引公愤 学者:孔子没那么脆弱

22.10.2015  19:23

■姜宝君

不久前,复旦大学教授刘清平关于孔子的言论在微博上引起了热议。一名复旦大学博士生称,他偶然发现同校老师刘清平的微博,“出于好奇上去看了一下,不看则已,看完简直觉得三观尽毁。”原来,刘清平教授用“下流低劣字眼”谩骂先贤,引起不少人用激烈的言辞要求将刘清平驱逐出复旦大学。

在这场风波中,曾在中央美院人文学院、香港大学执教的大学教师赵璕的观点,获得了多数网友的支持。他认为,刘清平用下流的字眼谩骂先贤固然是自取其辱,但是不少人因此提出驱逐刘清平的说法,同样是逾越了儒学研究的本位。

自幼熟读四书,后又研习西方哲学经典的赵璕,因为有着广博的视野和独到的见解,在他的同事和学生中有不少追随者。这些追随者中,有北京大学、日内瓦大学、哥伦比亚大学等国内外名校的文艺理论、西方古典学等方面的博士或博士后,甚至还有国际知名的汉学家。在他们的要求下,赵璕在北京一家咖啡馆开设了四书学堂。他每周一次,向学员们讲授传统的“四书”典籍:《论语》、《孟子》、《中庸》、《大学》。

目前,这所学堂创办刚好一周年,赵璕和他的学员们也坚持了一年。这所和古代的民间书院有诸多类似之处的学堂,因为客观上学员分布在世界各地,所以有着一种新的特质:通过即时通讯软件Skype展开教学。而受此启发的赵璕,也有志于打造一个全球性的传统文化研习社区。

这所通过网络将世界各地的学员聚拢在一起研习中国传统儒家知识的学堂,究竟有何不同之处?让我们一起来看看网络四书学堂里老师和学员们的故事。

在北京与朋友合伙创业的苗苗,忙碌了一周之后,习惯在周六不安排其他事情,上午睡到自然醒,然后用一种平静的心态等待下午一点的每周之约。同样在北京的文艺理论博士后陈镭,提前婉拒应酬,推掉与朋友的足球比赛,选择在周六上午多睡一会,等待着下午的讨论。

在广州,中山大学文学博士姚思青,每周早早地安排好自己的论文写作,只为能够全身心投入到每周六下午的“思想聚餐”。

北京时间下午一点,是大洋彼岸纽约的深夜,在国际知名IT企业就职的王生冲上一杯咖啡,熬夜等待北京的网络课堂……

身处不同城市的他们,每周六下午要参加的正是同一个课堂:四书学堂。主讲者是思想史研究的著名学者:赵璕。他讲授的内容以《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为主干,讲法上也注意参证宋明以来各位儒学大家的诠解,尤其注重各种“会讲”、“问答”的记录。与传统书院不同的是,为了方便在不同城市甚至不同国度的学员,四书学堂采用了网络通话工具Skype的交流方式。

每周六下午一点,赵璕在他位于北京的家里,打开Skype里的四书学堂通话群,确认参与的成员是否在线后,拨通群里的电话。众人期待已久的四书学堂,便如期开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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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微博骂孔”事件与儒家学者辩论

赵璕的四书学堂去年7月正式开讲,眼下刚满一周年。他最先讲授的是《大学》和《中庸》,如今正在讲授《论语》,这要花40多周,也就是近一年时间才能讲完。每周三,赵璕都会把他自己重新编排过的《论语》原文发在学堂群里,提示本次课堂中将要涉及的问题,让大家提前进入状态。

四书学堂是一个民间的免费儒学课堂,学员自愿参加,没有考试,没有证书……但和一般民间教学不同的是,四书学堂的很多人都有着很高的学历,有的人甚至已在高等教育机构中工作了数十年。赵璕说,“这基本是一个有极高追求的职业学者群体。

这些学员坚持参加四书学堂,主要是因为主讲者赵璕在儒学义理上的积累和思考。赵璕毕业于北大中文系,是著名学者钱理群先生的晚年弟子。虽然在现代文学史、诗学、美学理论研究上颇有建树,但读硕士时“立志就不在文学上”。后来因钱先生的“有意放任”,他从文史之学转向经典研究的道路,开始从更深的层面思考中西方思想在传统层面的联通。他说,新世纪以来,越来越多的人用“现代性”概念为近现代中国进行辩护,而他自己考虑更多的则是如何回到中西方思想的传统,在一个更完整的视野中来反观现代,“很多现代的问题同样出现在古代,而且很多问题本来就没有古今之别。

正是这一观点,吸引了不同城市、不同职业且具有一定知识储备的学员。而其中如苗苗、姚思青、陈镭、王生等人一直坚持到现在。每周六下午参加学堂,逐渐成为他们的生活习惯。

区别于其他民间儒学课堂,四书学堂强调儒学义理及修习者自身的修养,但在形式上既不太讲究祭祀、拜师礼之类传统儒家仪轨,学员们也没有“汉服控”之类生活习惯,学堂氛围热烈而自然。

采访中,谈及最近在微博上引起广泛关注的复旦大学刘清平教授辱骂孔子事件,赵璕说,从个人的情感与立场,他完全没办法接受。刘清平不顾个人形象,辱及先圣先贤,丢份儿是他自己,“是自取其辱”。但有些儒学研究者要求复旦大学开除刘清平,却属反应过当。因为骂孔子就要砸掉人家的饭碗,“这不仅逾越了儒学研究的本位,而且这样的贪残嗜杀,根本就不是一个儒者的襟怀。

实际上,孔子没有那么脆弱。” 赵璕幽默地说,在孔子的生活时代,诋毁羞辱谩骂孔子的不绝于缕,但即使被人说成是“丧家狗”,孔子也都坦然承受。“从很大程度上来说,孔子是一个比你受过更多苦难的人。但孔子之所以为孔子,是在于他在苦难中绝不自馁、绝不降志辱身的操守。”研习孔子,首先学习的就是这样的气度,“而不是把孔子变成禁忌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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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上完课要休整一天

赵璕一再表示,四书学堂是一个“共同求道”、志趣相投的群体,代表了“我们时代的志气”。来参与课堂的学员,他们不满足既有的学识积累,所追求的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知识完善。“他们有一种很高的心气。希望通过反求诸己的方式,向自己的内在提出更高要求。可能在这一点上,我才和他们相遇了。

学员们对学堂的期望以及赵璕对自身一直以来的高要求,无形中给了他很大的压力。这种压力,一方面是体力上的。每周六下午的课程一般不会少于五六个小时,有时甚至会延续到晚上,而其中大部分时间是他自己在讲述。尽管私下和学员都非常熟悉,但只要正式开始上课,他们之间就没有了闲聊,这对于他的体力是一个考验。

另一方面的压力是精神上的。对赵璕来说,这是“敢质于天下、质于古往今来的先圣先贤”的压力。在讲《大学》时,赵璕非常感慨,如果没有晚明大儒刘宗周,那么他也就讲不出“慎独”,“刘宗周在北京城里做过多年的御史,说不定他就在北京上空的哪个地方看着你,你如何敢随随便便讲这些东西?”实际上,宋明以来,四书一直是最重要的儒家经典,高明的讲习者成千过万,一个有内在要求的人永远不敢放松。

因此,在体力和精神的双重压力下,每周六上完课,赵璕第二天都要休息一天,“什么事情也不做。

赵璕对学堂内容的精心准备,一方面给学员带来丰富收获,另一方面学员要想完全领会老师的讲课内容,不仅要在课堂上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更要在课堂外做好充分的准备。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有两位美国的汉学家虽然学习了很多年的汉语,汉语水平非常高,但每次在四书学堂的课上,两位汉学家听起来还是非常吃力,他们后来告诉赵璕,要参加这个课堂,他们还没有准备好。

还有一些不是从事专业研究的上班族学员,一则没有相应的学术基础,再加上平时没有时间看书,参加四书学堂就会显得比较困难,但有人依然坚持了下来,对他们来说,工作之余能听到老师精心准备的课,“过程很痛苦,但身心很愉悦。

由此,赵璕也收获到一些欣慰:“一个时代里最深层的东西开始在变了。人们内在的要求开始出现了,他们不再是被动地去接受,去等待别人赐予他什么东西,而是通过自我参与的方式,来实现自己的内在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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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顾出国学员使用Skype

2005年,赵璕从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毕业到中央美院人文学院工作,不久被香港大学聘任执教,后来因为要照顾小孩又回到北京。回京后,一些朋友敬仰他宽阔的视野与博学,要求赵璕开设书院,讲授他的所思所学。

2014年7月世界杯期间,在杭州的赵璕,一直和朋友在微信群里商量开设学堂的事。没过多久他返回北京,最终在一个意式咖啡馆里落实了学堂的事,他把讲课地点定在了咖啡馆二层的一个包间里。今年7月,学堂成立一周年,赵璕和学员再次相聚在当年的咖啡馆。赵璕想起了一年前上第一节的情景:那天天气非常炎热,他打一把伞过去,到了包间一看,等候在那里的只有三人:一个港大的学生和两个美院的同事。他说,学堂“一人不为少,天下人不为多。”四书学堂的课程正式开始。

从第二次课开始,学堂就不断有新的成员加入。最先从外地加入的是中山大学的博士姚思青。姚思青的本科和硕士阶段都是在中央美院学习艺术史,也选修过赵璕的课程。时隔多年,当她得知赵璕在北京开办四书学堂时,她就有了参加的想法。正好当时姚思青需要到北京查阅研究资料,她便坐飞机到了北京,同时还带来了对学堂感兴趣的同学和国学专业毕业的表弟。

与朋友合伙从事创意家具设计的苗苗,很早之前在一家茶社通过朋友认识了赵璕,苗苗的朋友正是在微信群里极力“鼓动”赵璕开设学堂的学员之一。四书学堂开设之后,曾主修国际商务却对传统文化有浓厚兴趣的苗苗,自然而然地成为四书学堂学员。虽然直到现在,她依然感觉“古文比英文还难”,但一直咬牙坚持了下来。

研究文艺理论的陈镭与赵璕相识已有二十年。二十年前,陈镭在四川师大读本科时,赵璕便是他的老师,后来赵璕辞职到北京大学攻读博士,陈镭也到了北京继续读书,两人也一直保持联系。当陈镭得知他的老师开设了四书学堂,抱着扩大学术视野的心态,陈镭参加了学堂,没想到从此进入另一个精神世界。

与姚思青熟识的王生在纽约工作,因为偶然一次机会听了课堂的录音,他觉得老师讲述的内容,正好与自己喜爱的古希腊哲学非常吻合,便决定跟着国内的朋友一起学习。因为身在纽约,他只好每隔一周等待姚思青的录音。2014年10月,趁着年假的机会,王生回国参加了学堂的几次课,自感收获颇丰,便坚定了跟随学堂继续学习的决心。

随着假期的结束,王生要回纽约,另外两位学员也要到国外留学,因此,从《论语》开始,赵璕把四书学堂正式搬到了Skype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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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员通过课堂学会自省

作为传统思想文化的修习者,赵璕更青睐古典的口传心授。面对面的直接交流,的确可以传递更多信息。但利用网络,不仅可以让身处不同城市的学员继续四书的研读,而且,这也是未来在更长的时间和更大范围内,建设一个全球性的儒学修习社区的最佳途径。

除此之外,大家还发现了网络课堂诸多好处:在咖啡馆讲课的时候,每次赵璕都要抱着一摞书来到咖啡馆,而现在,他只需要在自己的书房里,随手抽出需要的书籍即可;学员查找资料也更方便,例如在讲授孔子行谊时,参考资料包含《史记·孔子世家》与钱穆先生的《孔子传》等文献,学员能很快在网上找到,并分享到群中,大大提高了效率。

赵璕认为,随着清朝初年,晚明遗老的谢世,心性之学也开始衰落。这一局面直到熊十力、马一浮、冯友兰等“新儒家”的出现,才有所改观,但他们也有自身的局限性。如何在“新儒学”开创的基础上,重拾心性之学的诠释方式是问题的关键所在。所以,在学堂授课时,赵璕十分注重从精神修为的层面,强调对个人生活经验、情感状态的体察、引导与转化。在他看起来,这是四书背后真正的传统,也是心性之学的传统。

而这也给赵璕带来了极大挑战:既要照顾坚持儒家义理的严正性,又要照顾学员的个体差异。也正因为如此,每一堂课都花费了他极大的精力。他坦言,对这些学员,他不时以“人希士,士希贤,贤希圣,圣希天”的标准来激励他们。“但最终的超越只能是他们通过内心的自觉来完成。

在这份期待下,学堂成员有了各自不同的收获。苗苗逐渐感悟到传统文化的魅力,“它们其实一点都不过时,只是时间更为长久而已。

对宋明理学有着天然亲切感”的姚思青,坚持听课后,似乎打通了“任督二脉”,多年来储备的知识,如今可以有条理地去梳理。更重要的还在于有了自我省察的意识,面对情绪的波动,她从不良情绪里摆脱出来的时间越来越短。

王生带着理工科毕业生特有的冷静说,“通过学习,对于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获得了一些新视角。”在他看来,四书课堂对人的改变是潜移默化的。

每当一周的课程结束,众学员在Skype上散去,此时,夜色已浓。对姚思青来说,整理课堂录音和稿件的任务才刚刚开始,接下来的工作强度数倍于听课;陈镭回味着学堂的内容,意兴更浓;听课仍有一定困难的苗苗,越来越享受思想的乐趣,只是如今的她多了一份担忧:要是哪一天课程讲完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度过周六的下午;对身在国外的王生等学员来说,学习四书或许能了却几许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