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拉之死:艺术史上最残忍的杰作
政治画家大卫
马拉之死1774年,法国国王路易十六(1754-1793)继承了父亲的皇位,这位年轻的国王有一颗治国的仁心与善念,但性格优柔寡断,即位后多次更换首相和部长,任由内阁内讧。继位不久,路易十六决定让法国加入1775-1793年的美国独立战争,也因此欠下25亿里弗的国债。而他的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Marie Antoinette)则是奢华生活的坚决拥护者——化妆、买衣服、买首饰、开舞会、装修别墅、布置花园,让已经陷入财务危机的法国,面临更加岌岌可危的状况,宫廷大臣互相争权,社会矛盾尖锐,国库空虚,债台高筑。
在法国革命份子之间,已经开始了一股又一股的革命暗潮,但和他们激昂的宣言相比,如果真的想打造一个全新的法国,就需要一个人为这些革命性的口号画出搭配的绘画。法国的民众选择了雅克·路易·大卫(Jacuqes Louis David)。
在那之前,大卫已经绘画了不少动人的作品,但真正让他身败名裂的,是他最满意的一张,描绘了革命份子让·保罗·马拉(Jean Paul Marat)的《马拉之死》。
在所有革命狂热分子中,马拉无疑是最残忍、疑心病最重的一个。马拉嗜赌成性,但在同样是革命份子的大卫心中,马拉不是怪物,而是圣人。因为一种皮肤病,马拉需要常年泡在有药水的浴缸中,但这丝毫不影响大卫这幅画将被刺杀的马拉转变成美的化身,让人不住屏息。
在画这幅让他身败名裂的画之前,大卫并不是性格扭曲的人,他终其一生追求的就是美德。在他年仅7岁时,父亲在一场枪战中趋势。一手把他带大的叔叔希望他成为律师,于是送他去了表亲家,这位表亲恰好是全法国最成功的画家弗朗斯瓦·布歇(Francois Boucher)。
布歇清楚的知道法国最需要的是什么,他的画面中常常出现让人垂涎欲滴的艳美景色。但大卫一直和娱乐化的艺术界格格不入,他是个独行侠。他曾经因为一场剑术对决,在嘴角划下长长的疤痕,疤痕日后变成一颗良性肿瘤,人们总会注意到这一点,这也让他说话时总是口吃。在18世纪那个重视在社交中插科打诨的场合,口吃的大卫总是在背后被嘲笑。
在他的绘画中,大卫追求的是一种永恒,更深沉,更硬冷。在罗马的短横残垣前,他得到了所有的灵感,那些残垣仿佛在对他说:这就是一个颓废的帝国的下场。大卫清楚的看到法国皇室里的奢侈生活,正在带领这个国家走向一条不归的路。在政治上,他坚定地站在了革命的这一边。
在1785年,大卫用一幅画把他的警醒传达给了自满又骄纵的法国人民。每两年,卢浮宫都会举办一场大型的娱乐活动,这次,大卫递上了一张让市民惊讶的作品,《荷拉斯兄弟之誓》。
画的主题讲述了一个古罗马共和制时期,罗马人与邻国的古利茨亚人发生了战争,但双方的人民却有着通婚关系,为了避免一场大规模的流血厮杀,双方达成协议,各选三名勇士来进行格斗,最后一个活下来的勇士得胜。在这场战争中,荷拉斯兄弟被选出来与敌人进行格斗。
大卫以极具张力的笔触呈现了纠结的肌肉、血管和坚硬的钢铁,唯一的色彩是那件血红色的斗篷。三兄弟的父亲赤手抓住锐利的宝剑,要他们发誓不成功便成仁。
至少有6万人来看了这幅画,贵族们并不是大卫想吸引的观众,而是普通的市民。他们看着这幅“死亡的舞蹈”,仿佛是在看国难当头的召集令。这次,国难不再是法国,而是他们自己——路易十六带领下的法国。
这一次的导火索是金融危机,法国因为资助美国争取独立而花费了大量金钱,代价就是增加了民众的税收。马拉开始用他的画笔,谴责这些真正应该为民众承担责任的贵族们,而在马拉已经斩首了几百人,而他的名单上还有上千人的名字。
刺杀马拉
有人决定要阻止马拉——夏洛特·柯黛,一个25岁的法国诺曼底姑娘。柯黛也是一个革命分子,她认为现在的独裁政治让名为自由共和国的法国沦为笑柄,也将自己视为要拯救法国命运的悲剧女英雄。1793年7月9日,夏洛特·柯黛坐上一辆前往巴黎的马车,来到了马拉所在的宾馆。
宾馆门口有看守阻拦,她无法进去,于是写了一封信给马拉,但马拉并没有回应。到了第二天晚上,有两个来给马拉送面包和报纸的男人刚好进入,柯黛趁乱混了进去,进入了马拉的房间。这位革命英雄仍然泡在药液的浴缸中,手无寸铁。柯黛刀起刀落,马拉当即毙命。
马拉被刺死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革命派的国民议会中,所有人哭得肝肠寸断,有一个人突然大喊:“大卫!你在哪!你还有一项没完成的工作!”
“好,我来画马拉。”大卫说。
完美的骗局
大卫画中的马拉,是一副如幻影般的奇特作品,画中是一名善良、诚实、无私爱国的美男子。仿佛是大卫在说,“看着他,你们就会看到最崇高的人格。”
马拉的皮肤犹如冰凉的石头,身上的伤口醒目,但近乎细腻,如同十字架上耶稣体侧的伤口。
白色的床单,犹如鬼魅般的裹尸布,裹住这名徘徊于现在与后世之间的伟人——这是一幅说服力十足的偶像图腾。
大卫希望这幅画能让所有的法国民众都来观看,让父亲对孩子说,“看,那是马拉的墨水池;看那是邪恶的刺杀者柯黛给马拉写的信,信上还沾了马拉的鲜血。”
大卫丝毫没有打算描绘房中其他景物的打算,画的上半部,笔触松散凌乱,可能是一面墙,也可能只是一个不知名的空间。代表着永恒的虚无。但那个粗糙、平实的木箱,仿佛在说——马拉是你们,是苦难民众之间的一份子。人们无法再听到他激昂的革命的演讲,只用通过这幅画才能够看到他。
但当所有都看得心醉神迷的时候,会突然发觉,这才是最纯粹的革命洗脑之术——大卫美化了一个丧心病狂的屠夫,一个以杀人为乐的马拉,而那些人唯一被杀头的理由就是对政治不够热衷。
大卫变成了恐怖政权的帮凶。他自己不认为自己背叛了艺术,“我达到了艺术的最高目的——道德的再教育。”和那些在教堂中画的耶稣、圣子的绘画一样。这幅画是如此完美、悲惨、诗意,让人忍不住想相信它。
多年口吃,被人嘲笑的大卫,用这幅画对那些机智、闲聊、插科打诨做出了最好的报复。马拉死后不久,断头台上斩头的数量越来越多,大卫也忙碌着创作出更多“教化人心“的华丽作品,最终,他自己也成为了自己成功之路上的牺牲品,当革命的暴君罗伯斯庇尔被赶下台时,和他关系密切的大卫,也开始被民众所唾弃。
大卫被贬为“艺术暴君”,他结结巴巴地为自己辩护,但没有人听懂他在说什么。他脸色惨白、冷汗直流地被送到了监狱。在监狱中,他求来了一些颜料和画笔,为自己画下了这幅自画像。
在他的脸上,那个导致他口齿不清的肿瘤仍然清晰可见,但真相只有这么多了。因为他画的并不是垂垂老矣的失败的政治画家,而是一个至少年轻了20岁的大卫。一派的纯真,顶着一头浪漫的乱发;敞开的衣领,仿佛露出他纯净透明的心。他用色彩、画笔,精心雕琢了自己。
“为什么?”这幅画仿佛在问,“为什么是我?我只不过是一个画家呀。”
大卫靠着这张画,竟然被释放出狱。他学会了讨巧,在出狱后,只画一些毫无争议的肖像画。他的历史绘画中,也开始宣扬“停止杀掠”的主题。看似来和政治似乎是一刀两断了。
不,他心中对革命的渴望从来没有消退。“如果我能成公地美化马拉,那我为什么不能美化拿破仑呢?”
当拿破仑在1805年登基时,大卫奴颜屈膝地在一旁,担任他的官方“化妆师”;而拿破仑的革命失败后,法国皇室又回到了统治阶层,这一次,民众和贵族都没有原谅大卫。
大卫逐渐被法国人所冷落,那副《马拉之死》被大卫的儿子藏在戒备森严的家中,只有私人预约才能够一睹真容。
如果真的有哪幅画,能够表达出美的致命杀伤力,那无疑会就是大卫的《马拉之死》,艺术之美的力量是如此之大,能蛊惑人心,也能恨之入骨。
雅克·路易·大卫的一生是一个成功的画家,却不是一个成功的革命份子。他的笔比他的语言更有力量,哪怕在革命中最残忍的暴君,也可以画为像耶稣圣象一样拯救灵魂的角色。从古至今,艺术家应不应该沾染政治?也许可以从大卫的身上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