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珈青年派】记录乡音，他们在与时间赛跑
学生记者：覃雅行
人在咿呀学语之际，便有一种情感通过语言植入血脉，并比血脉还流传久远。不管是老是少，一声乡音都能唤起他从耳到心的亲近。方言，是离乡人心中的白月光，也是日渐缥缈的低吟浅唱。
方言的逐渐消失，也是文化的损失。方言背后的风土人情、价值观、思维方式等都将随之消亡。为了在每两星期灭亡一种人类语言的急流中留住一丝细流或者哪怕一滴水珠，我国在2005年启动了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计划田野调查1500个地点。武汉大学方言保护调查团队便是其中一个分支。
用纸笔映射出“白月光”
7月18日到8月14日，由阮桂君老师带领、8名学生组成的方言保护调查团队，在湖北咸丰围绕咸丰方言的语音、词汇、长篇语料、口头文化和民俗等方面，进行了长达27天的田野调查。在此行之前，神农架、长沟镇等地也留下了他们调查方音的足迹。
团队的日程表满满当当，除掉吃饭、锻炼和休息的时间，一天之中有近12个小时在工作，责任感极强的学长学姐还会在晚上加班加点完成记音和录摄工作。
成为一名合格的方言调查团队成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团队中年纪最小的潘伟东回忆，加入之前为了应对阮老师的“听音练习测试”，“一整天呆在寝室里恶补国际音标网课。”随着调查深入，他的国际音标掌握基础更牢、听音辨音能力得到了提高。
吴梦丽则亲身体验了语言保护录摄工作的高标准和高要求。尽管她小心翼翼、束手束脚，但录摄过程好几次被自己发音时的鼻音、吞唾沫声，周围同伴活动骨骼时的响动声甚至紧闭的窗外隐约的摩托轰鸣声打断。在语保中心对摄录发回的反馈中，更是对发音人坐姿、衣着、目光、动作以及摄录光线提出了要求。
▲摄录
除了方言的语音、词汇方面的研究，团队还通过走访咸丰档案馆和文化馆、查阅咸丰方言县志及民间故事集等方式，了解咸丰民俗文化。听当地文化名人丁德煜老师唱山歌、参观特色文化遗产如绑好的嫁妆，他们收获了丰富的调查素材。
虽然方言调查工作十分紧凑，也具有一定难度，但他们做得有条不紊，有张有弛。团队每个人作息严格，坚持早起和晨练。潘伟东说：“虽然睡得少，但精神却不减。虽然吃得朴素，反倒觉得有力气。”
语言之妙，妙不可言
“惊喜”是调查团队的记载里出现频率特别高的词。
在吴梦丽看来，词汇调查的环节是方言调查中最有趣的部分。看似无厘头的方言词汇，一旦与地方环境与文化背景联系起来，就变得妙趣横生。
在咸丰，从事挖煤、烧窑等洞内作业的人出于忌讳，要说“忌谩子”，也就是行业禁忌语。比如挖煤的人把老鼠叫作“神”，调查团队推测，可能是因为挖煤人遇到塌陷等事故被困洞内的风险很大，于是他们认为向常年游走地下、熟悉地形的老鼠祈福，可以得到拯救。同时还有另一种推测，即咸丰先民可能移民自黄冈，方言中“鼠”“水”是同音的，洞内作业的人为了避讳“水”音，而将老鼠称为“神”。
调查团队还收集了咸丰方言中的歇后语、谚语，如“鸭母赶场——大摇大摆”，“一落一个泡——大雨还没到”等，这些语料无不蕴含了当地的风俗文化，体现了当地民众的情怀。
歌谣则脱胎于民俗生活，又生动反映了生活日常。有一首描述“端阳场”的歌谣唱道：“麦李树下约终身，回家再禀爹和娘。”正印证了在端午节最邻近的场日那天，年轻男女互相结识、自由恋爱的民俗。
方言调查团队通过对方言的细节和民俗文化的探究，摸索出其中特定的思想、情感和意绪，发现无生命物体之中的生命，有生命物体之内的情感，正是“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将学习渗透到生活中去。
不得动情，不得不动情
调查方言，少不得与说方言者的接触，调查团队不仅要与当地人多交流，还需要调查特定的方言合作人。挑选方言合作人，是调查过程中至关重要的一环。谢天说，“在找到理想的发音合作人之前，我们几乎处于撒网式的调查状态。”根据《中国语言资源有声数据库调查手册》，发音合作人的挑选应根据性别因素和年龄因素来选择，其中男女各2人，老年青年各2人。
“方言合作人总会带来各种新奇的内容和知识。”吴梦丽说。
▲团队成员与方言合作人交流
团队的第一方言合作人是65岁的冯正佩先生，他不仅对咸丰民俗文化知识了如指掌，提供了“偷秧子”“咸丰二十八怪”“哭嫁”“报靠歌嗬”等掌故，还注意观察日常生活中的方言词汇，常把自己无意间注意到的方言知识分享给调查团队。
团队成员对冯先生很是敬佩。谢天说：“强健、威严，是我对冯正佩先生的初次印象。每一个调查日里，他都准时到来。我们则如同一群求知的信徒，围坐在这位年过花甲的智者身旁，聆听他的讲述。”
方言保护调查团队和冯正佩先生的情感是息息相通的，他们都背负着保护和传承方言的使命，如同孤独的守望者，辗转各地只为尽可能多地留下方言方音，帮助更多的人记住乡愁。
还有好几位方言合作人，被团队成员亲切的称作“张哥”“覃姐”，除了他们的乡音，他们还用自己的百转千折的人生经历和坚韧不屈的生命体验感染着调查团队成员。
尽管方言调查者与方言合作人因一次短短的造访结下缘分，都只是彼此生命中的匆匆过客，本不该动情，但是他们在挽救乡音消逝的路上彼此扶持，又不得不动情。
南小兵说：“面对生命的故去，乡音的消逝，那些触动心弦的情感需要表达，学会敬畏，懂得感恩。”许多曾合作过的方言合作人因年事已高，带着自己头脑中宝贵且丰富的文化硕果一同逝去。
除了怀念与感恩，方言保护者们更需要在生命与时间的威严下尽最大努力去守望那片尚未枯萎的方言的田野，用双手双足搭建起一架连接将逝与将存的桥梁。
（稿件来源：武汉大学报1477期3版 指导老师：肖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