闸管员老邓
(陈建平)不知是“厄尔尼诺”还是温室效应在作祟,刚入伏天气便燥热难挡。
此刻,人们大多还躺在床上享受清晨那稍纵即逝的凉爽时,闸管员老邓已经早早地起了床,黎明即起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偌大的马家嘴闸,连兵带将就他一个,闸务像一双双饥渴的眼睛巴望着他。
早饭前,他有两项例行工作二十七年没有间断:一是对涵闸管理范围做一遍巡查;二是准时打开收音机收听天气预报,观测涵闸前后水尺水位,做记录、上报(主汛期内)……二十七年近一万天,日日如此。
1988年春,单位一声通知,三十出头的老邓一辆自行车驮着两床被子就从镇上来到偏僻的马家嘴,做了闸管员。这座建于清光绪16年的涵闸,使用青石砌成,沧桑古朴。三间青瓦泥墙的闸房有些残破,一间用于存放抢险的民筹器材,一间做厨房,一间卧室兼做客厅,闸管员白天形单只影,长夜青灯作伴,环境简陋、生活清苦。
转眼二十七年过去,当年满头青丝的壮硕小伙变成了皓首苍颜的花甲老头。再过几个月,老邓就要退休了,和涵闸相依相伴近三十年,有了感情,老邓舍不得离开,每每说到退休,他喉头便有些哽咽。这些年来,老邓将涵闸管理得井井有条,从未出半点纰漏,深得单位领导信任,据说有意返聘他,只要说到这,老邓昏黄的双眸便如一池清水般透亮起来。
马家嘴闸地处血吸虫较重的疫区,老邓被染上,二十多年来,反复感染反复治疗。血吸虫危害人的肝肠脾,而治疗血吸虫病的药物也会对人体的肝肾造成损伤。
血吸虫病使得老邓日渐虚弱憔悴:畏寒、发热、腹痛、腹泻、食欲不振反复发作,1.7米个头的汉子,体重下降到现在的不足百斤。耿嫂在家带孙子,老邓饮食起居只能自理,累了、倦了、病了就扛着。
老邓不愿意离开涵闸的心事有两个:一是他担心自己退了,接手他的闸管员也会染上血吸虫病。闸管员哪能避免接触疫水呢?清障除杂排淤,打捞阻水物等都是要亲自动手的。二是接手的青条石涵闸“变成”现在的钢筋混凝土,像自己一手拉扯长大的孩子,老邓觉得交给谁管他也不放心。几万亩良田的灌溉,涵闸的日常维护和安全度汛,老邓总觉得放心不下!
老邓的担心自然不是空穴来风。
2006年江汉平原出现的那场较大伏旱,因涵闸度汛安全和抗旱灌溉引发的冲突叫他至今还在揪心!
当年的干旱发生在6月中旬至7月上旬,正是长江防洪关键时期。按照涵闸安全运行规程,当长江达到设防及以上水位,严禁开启闸门。
“邓工,水田冒烟了,鱼池也快要干塘了,开开闸吧!”涵闸周边的村支部书记纷纷打来求救电话。
“书记咯,长江现在处于警戒水位,不行哦,……”老邓坚定又有些无奈的回答。
“邓叔,行行好吧,夜间悄悄给开下,闸门提低点也成!”面对村民们的哀求,老邓左右为难啊。
……
这天傍晚,旱急了的村民,在一个叫做“雷大胆”的带领下闯到了马家嘴闸,意欲强行打开涵闸启闭室开闸放水。
见事不对,老邓操起门边的一根扁担堵在涵闸启闭室门前,只见他大吼一声:“谁想开闸,先放倒我这百十斤!当心我这扁担不认人!”没想到看似孱弱的老邓竟能发出如此能量,这架势,“雷大胆”和村民们一下怔住。
持续的唇枪舌剑、斗智斗勇……
“邓大爷,原来的青石老闸不安全,我们理解;新修的钢筋水泥涵闸铁打的一样,水位也还不是那么高,您就高抬贵手开个绿灯吧!”面对针插不入水泼不进的老邓,村民们换个态度,还想争取。
…….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农村出身的老邓可不是什么公子王孙,他儿子几十亩的鱼塘、几亩水稻也在受旱,他何尝不是心如汤煮!
抗旱救灾重要,可涵闸安全更是重如泰山啊!
满江大水,却不能解救近在咫尺的旱灾!着急上火的老邓敖红了双眼,面皮青紫,嘴唇龟裂。他时刻关注着长江洪水讯息,一天跑八遍去看水尺,渴望水位早日降至设防以下。
持续一个多月,洪水姗姗而去,终于达到开闸放水要求,向“防指”汇报、请示,老邓一分一秒也没耽搁。
启闭机缓缓提升,赭黄的江水推攘着、翻涌着,顺着渠道唱着欢歌奔向四面八方。
这是久旱的“甘霖”啊!“乡亲们,开闸放水啦!开闸放水啦!”激动的老邓冲出闸房,跑上大堤上欢呼着、报告着、歇斯底里……
泪水涌泉般从他深凹的眼窝夺眶而出,那是长时间心情压抑释放出的委屈和苦涩……
匆匆吃过早饭,老邓给老婆打了个电话,要她送点米油和日杂用品来。没办法,主汛期的涵闸要求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他半步也不能离开。
2003年冬,国家投资对老闸进行了拆除重建。新马家嘴闸灌溉流量加近一倍,操作设备全部更新为电气化。高高的院墙将涵闸和外界隔开,五间闸房白墙红瓦,生活设施齐全,庭院里草坪、花卉、风景树巧妙布局,优雅怡人。新环境让老邓相当满意。
为减少渠道水域人畜感染血吸虫,在干堤内涵闸出水口,配套修建了阻止钉螺向渠道扩散的沉螺池。
沉螺池由三个数百平方米通过底部格栅相通的长方形水泥池子组成,六角块护坡岸,四季常青的广玉兰隔岸相望,更像是一组游泳池,或是垂钓场。
虽然,沉螺池两岸的水泥墙上清楚地警示“血吸虫易感水域,禁止游泳、垂钓”,可总有一些调皮的半大孩子赤条条地在池中游泳嬉戏。远近的垂钓爱好者也慕名而至,一时间,沉螺池两岸连营般的遮阳伞一把挨着一把,水面上“长枪短炮”,起鱼的欢呼声此起彼落,好不热闹。雨后长满青苔的沉螺池坡滑水深,也不安全;据传,隔壁乡镇就发生过在沉螺池垂钓落水溺亡的事件。
国家修建沉螺池意在减少人畜感染血吸虫,可现在却相反成为血吸虫的传播地。老邓自己患血吸虫病多年,深知该病对身体的危害性,他决定管这个“闲事”。
老邓做起了沉螺池安全管理的志愿者,得空就去那转悠。发现玩水的孩子,他便一边厉声呵斥,一边用手中的藤条虚张声势地追着抽打,一些胆小的孩子便不敢再来。
涵闸周围十里八村没有不认识老邓的,也没有老邓不认识的,对一些屡教不改的熊孩子,老邓便登门到户告“刁状”,和家长共同对孩子进行管教。
逐渐地,再也少有孩子来沉螺池玩水。
老邓又自费印制了几百张关于血吸虫危害身体健康的宣传单,凡是来沉螺池的垂钓者,他见人就发一份,然后再现身说法、耐心劝阻。
来沉螺池垂钓的人也日渐稀少。
……
给老婆打过电话,老邓便开始一天的忙碌。马家嘴涵闸上下游各150米是其安全管理范围,占地面积十余亩,要确保无垃圾、无杂草。水工设施要保持干净整洁,标识清晰,闸室及前后八字翼墙内要通畅无阻,机电设备要求运转灵敏……偌大马家嘴闸,连兵带将就他一个。
听说我要写他的事迹,老邓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连连摆手:都是鸡毛蒜皮的些许小事,不值得宣传。
勤恳、敬业、守责、爱心、谦逊,老邓所表现出的这些特质,点点滴滴折射出的无不是人性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