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照门的时代已过 冠希哥成了新青年标兵
时隔七年之后,陈冠希又一次刷了我们的屏--我为什么说又?冠希哥的最新纪录片《触手可及》点击量轻松过千万,播出第一天的微博转发量就超过15万。
在三集的纪录片里,陈冠希仿佛一个出神入化的魔术师,表演了一出精彩的“大变活人”。从艳照门的浪子变身为追求自由独立的潮牌服饰的掌舵人,从一个放浪形骸的玩家变身为自律奋斗的成功商人,从一个吊儿郎当的游戏者变身为嘻哈文化的推广者。“艳照门事件”七年之后,冠希哥俨然脱胎换骨成为新一代的“青年标兵”。
这碗新鲜热辣的冠希牌鸡汤,铺垫着时尚、潮流的汤底,搭配着桀骜、随性的汤料。 清澈的汤面依稀可以看到当代中国青年的心理投影--关于梦想、享乐、潮流、自由、身份认同的复杂心态。把今天的青年偶像冠希哥与历届的青年偶像相对比,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陈冠希并没有20世纪中叶的“自由青年运动”中的嬉皮士和左派大学生的狂热与狂野,冠希哥的消费观与成功商人的身份恰恰是当年席卷全球的“自由青年运动”的天敌。
陈冠希也没有80、90年代的罗大佑、达明一派等港台娱乐圈“新青年”的身份认同危机。冠希哥生于北美,走红香港,“惊艳”大陆,但是他没有身份的迷失,他毫不犹豫地说自己是中国人。
陈冠希说要在中国推广美国的嘻哈文化,但是他的歌里并没有美国街头“新青年”的粗野、暴力和色情,更没有美国底层青年的政治诉求。
陈冠希说自己的品牌服饰是艺术品而不是普通商品,但是他却不像一个有着波西米亚精神的青年艺术家一样颓废而放浪,他说自己渴望家庭生活,还要“努力十倍”赚很多钱给瞧不起他的人看看。
陈冠希“咸鱼翻身”再度成为偶像,那是因为新一代的青年在陈冠希的身上找到认同感--他们叛逆而不狂野;追求自由但是无意挑战体制;喜欢浪漫而又自律自制;依然迷茫与困惑但是仅限于自身而无关政治;他们对消费充满热情,无论是物质的消费还是身体的消费。 “新青年”观念变化的背后是时代潮流的剧变。
叛逆的成色
尽管冠希哥在纪录片里不断地重复“我努力十倍,把成果给瞧不起我的人看”一类的成功学语录,处处可见“恨我的人,我感谢他们给了我力量”一类的正能量语录。但是给人印象最深刻的还是被问到艳照门事件时,陈冠希给出的答案:“他们说如果你可以回去改变,你会改变什么?我什么都不改变。”冠希哥那个轻佻邪魅的招牌微笑、倨傲不逊的话语,吊儿郎当的坐姿,再加上贯穿拍摄始终的无数FUCK。陈冠希给人最深刻的印象还是:叛逆。
“叛逆”似乎是每一代青年的标配,也是冠希哥吸引粉丝的重要元素。冠希哥的轻佻与随性,是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可以想象的最大的叛逆。今天的我们唱两句粗口歌,竖一个中指,已然是最屌、最叛逆的行为。 其实冠希哥的叛逆的成色并不高。他并没有公开挑战对他的“封杀”,也没有挑衅腐朽的陈规旧俗。
比起20世纪中叶的“反文化运动”中的欧美自由青年,今天的“新青年”陈冠希简直就是一只温顺而励志的喜羊羊。当年的欧美新青年发起的嬉皮士运动、性解放运动、新左派运动、反战运动,动摇了欧美社会的传统价值观;改变了保守的教育制度;揭示了工业社会对人性的压抑与摧残;让越战提前结束;迫使政府更加关注民权、自由与平等;同时也带来了西方世界生活方式的巨变。
今天的西方青年不再有旧日的热血与狂野,不再渴望推翻一切、对抗一切,背后的原因就是福山所说的“人类历史已经终结”,资本主义与民主制度已经获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当代的西方青年不再有什么政治理想值得去追求,也不再有什么思想束缚值得去抗争。对于中国的新青年来说,因为(此处省略100字),所以我们也不打算挑战什么与争取什么,冠希哥的FUCK与竖起的中指,已经是当代青年能够想象的最大的叛逆与狂野。
空洞的嘻哈
这碗冠希牌的鸡汤,颜值是招牌,叛逆是汤底,成功商人的身份也是重要的配料。今天的陈冠希经营着一家年营业额超过一千万美元的嘻哈文化服饰公司,他说要把美国嘻哈文化与街头文化带到中国。但是美国的嘻哈文化与街头文化是什么呢?
早期的嘻哈音乐只是“非洲裔美国人”收工之后摇一摇、爽一爽的音乐,只要音响功率够大,大家就够嗨。最初的嘻哈音乐谈不上独特的文化和生命力。随着听众越来越多,一些嘻哈歌手赚到了大钱,浑身名牌挂着大金链的歌手开始歌唱金钱、美女,以及毒品迷幻剂带来的沉醉。
KRS-One和人民公敌乐队的“黑色嘻哈”开创了黑人人权运动的主题。以底层草根的姿态对抗白人文化成为这一时期嘻哈音乐的主流。饶舌歌手们描述着黑人社区的混乱、暴力与肮脏,并认为这一切都是白人对黑人的压迫造成的,他们号召黑人争取自己的权力。他们反抗一切,包括白人专制与现有的乐坛格局。
在号召“以暴制暴”地反抗白人的主流文化与制度之后,嘻哈音乐从非洲母题文化中吸取营养,不再拘泥于贫民窟的悲惨与黑人的受迫害。街头文化变成了对寻根的向往。粗大的金链也变成了非洲部落饰品。这时的嘻哈音乐不再挑战文化与政治,而是要“回到非洲”。
新世纪之后是“帮派饶舌”的天下。有黑帮背景的歌手在音乐中宣扬的是:酗酒、吸毒、强奸、挑衅警察、枪杀法官······帮派饶舌歌手不再在意民权与寻根,他们只要毒品、女人与金钱。“帮派嘻哈”走红的背后是底层青少年无止境的反叛的心态。
陈冠希希望通过自创的潮牌服饰和饶舌音乐来宣传嘻哈文化,他说要把美国的嘻哈文化带到中国来。但是,他显然不会复制嘻哈音乐中的暴力与色情,他也不会扮演誓不低头的街头斗士,也不会在母语文化中寻根以改造现代嘻哈音乐,他更加不会在音乐里号召青年人追求民权与人权。我们听到的是,陈冠希的嘻哈音乐把美国街头青年的怒吼变成了香港时尚青年的唠叨。
陈冠希的嘻哈音乐加强了旋律的节奏、淡化了歌词的暴戾,去掉政治、暴力和色情,也去掉了反抗精神与对身份的追问。陈冠希的饶舌音乐更像是流行音乐,而不再是底层青年争取权力的扩音器。 大家可以随着冠希哥的强节奏音乐,谈谈爱情、跳跳街舞,发泄一下年轻人多余的荷尔蒙。一点无因的愤怒,一点空洞的悲伤,一段无果的爱情,就是冠希牌的嘻哈音乐。
当然,尽管陈冠希的嘻哈音乐没有攻击性和侵略性,但还是比许多甜腻的流行歌曲更有冲击力。我们可以说他的嘻哈音乐表达更加直率与感性,更多年轻的活力,更关注年轻人的喜怒哀乐--尽管有些空洞,也讲出青年人的心声:面对主流社会,但是我们有话说--至于说什么,我们还没想好。
身份的认同
作为“叛逆青年”的陈冠希没有欧美自由青年运动的狂热,作为“嘻哈青年”的陈冠希没有美国街头青年的狂野,作为“娱乐青年”的陈冠希也没有港台青年歌手的身份认同危机。
北美出生、香港入行、大陆走红,这些复杂的经历并没有让陈冠希感到身份的困惑。在《东方快车》的歌词里,陈冠希说自己虽然拿着加拿大的出生证,但我是中国人,我是香港人,港台的华人要一起HAVE FUN!
上一代的香港娱乐圈青年,除了“四大天王”一类的巨星工业流水线的产品之外,稍有个人面貌的歌手大多都曾在歌曲中表达过对身份的忧患感,以及那种在强势的殖民者与大一统的民族意识的夹缝里,无所适从的失落。
而陈冠希的音乐里没有政治、历史、文化、城市的元素。他并没有罗大佑、达明一派等80、90年代的娱乐圈新青年的历史感和家国情怀。他甚至对香港也没有太大的认同感与归属感。他的音乐里,从来没有《铁塔凌云》的感伤,没有《美丽新世界》的失落,也没有《今夜星光灿烂》的绝望与悲情,更没有《皇后大道东》的嘲讽、戏谑与对抗。
在驳杂的殖民地文化中,英文、普通话、粤语的交杂,让许多香港的作家和作词人感到被撕裂的文化困境,而在陈冠希的口语与音乐中,英文、普通话与粤语的转换无比自然,反而显示出更加广阔的表达空间。
也许陈冠希的姿态也是今天许多新青年的心态,殖民太陈旧、历史太沉重、寻根太遥远,不如大家一起HAVE FUN!
尽管陈冠希对着镜头毫不犹豫地说:我是中国人。但是我们说他是黄皮白心的香蕉人大概也没错。
冠希哥说自己做时尚服饰的风格要符合“who I am.”谈到艳照门,冠希哥一再表示,通过这件事找到了真正的自己,找到人生的意义。此种“寻找我是谁”的态度就是西方青年的主流价值观。 冠希哥之所以说对当年的“艳照门”并不后悔,不仅仅是倔强,这也是西方青年信奉的存在主义的人生信条:一个人的人格是由所经历的事情所塑造的,一个人的自我是在寻找的过程中慢慢建立的,“艳照门”已然是主角生命的一部分,“艳照门”成就了今天的陈冠希,所以他并不后悔。 而按照传统中国人的观点,则会认为艳照门是命中的一个槛,人生的一段弯路,是一个不必要的错误。如果时光倒流,当然要绕过去。
我们传统的中国人也不会像陈冠希一样自觉地寻求个人的救赎,寻找自我的圆满。中国人要在社会中寻找到自己的位置,一个早已存在的位置。一个人在出生的时候已经被各种人际关系定义。人只不过是既定的各种关系中的一个点。中国需要不断地与他人比较,才能定位自我,才能找到成功的意义。冠希哥只是拿自己跟自己比较。
中国传统文化抹杀个人的性格,我们认为一个人必然势单而力薄,一定要依附着体制或集体才有安全感。所以当陈冠希摆脱娱乐公司的“明星制度”,自己投资做小众音乐的时候,我们会觉得他很勇敢。
我们传统中国人都自带一种自我压缩的人格,不敢出风头,不敢对抗主流,不敢公开追求声色享乐,当然也不敢公开满足自己的身体欲望。这也是冠希哥当年的艳照门事件受到千夫所指的缘故。我们除了伦理化的性,不敢公开地寻求个人的性的快乐。 我们有春宫画,但是没有长卷,只有手卷和册页,因为那是偷偷藏着看的。我们不是没有欲望,而是不承认身体的欲望。
七年前我们在天涯社区围观与指责“艳照门”的时候,互联网上还没有那么多男神和女神,也还没有网红、腐女和舔屏。七年前的新青年已然老去,今天的新青年不再把“艳照门”的身体欲望当一回事。 陈冠希被当作新偶像受到追捧的背后就是新一代青年对享乐主义的认同,对身体消费的认同。
新青年就像野草一片一片地冒头,一茬一茬地老去。游行的五四新青年看不惯六六年贴大字报的新青年;七零年代的红袖章新青年鄙视八零年代的诗坛新青年;听着崔健长大的新青年瞧不起跳街舞的新青年;喊着“消费社会去死”的新青年蔑视“我买故我在”的当代新青年。瞧不起或看不惯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你已经由新青年变成了老青年,这时你的意见已经不再重要,冠希哥说得没错:“年轻人的想法很重要,因为他们就是未来。”
廖廖,独立艺术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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