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湖北段非法采砂调查 如何斩断黑色利益链

　　3月17日，嘉鱼长江大桥工地机器轰鸣。大桥主墩施工方负责人王波却是一脸愁容，“原本15天就该出水的桩基，快一个月了都还没出水。”

　　问题出在哪里？原来，设计图纸是三四年前勘测制定的，但就这三四年间，非法采砂猖獗，将水下地质状况挖得不成样子，2月23日开工后，需要根据新情况，不断调整施工手段。

　　望着滚滚东流的长江，王波苦笑着说：“非法采砂的黑金进了不法分子的口袋，却在‘惩罚’我们来买单。成本增加、工期延长，直接损失以百万计，间接损失无法估量。”

　　暴利作祟 无惧铤而走险

　　马克思的《资本论》中有这样的论述：只要有10%的利润，资本就会到处被人使用；有50%，就会引起积极的冒险；有100%，就会使人不顾一切法律；有300%，就会使人不怕犯罪，铤而走险。

　　长江穿山越岭而来，蕴含着丰富的砂石和岸线资源。

　　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我省长江沿线基础设施建设突飞猛进，砂石需求量激增，价格飞涨，被采砂者戏称为“水中海洛因”。因为暴利作祟，非法采砂、非法码头层出不穷，蚕食着母亲河的伟岸身躯。

　　3月17日深夜，嘉鱼县多部门联合突击执法，在长江中抓获两条正在作业的采砂船。但面对丰硕的执法成果，执法人员却高兴不起来。“非法采砂利润高、违法成本低，今天端掉了，可能明天就会死灰复燃，甚至变本加厉。这种屡打不绝、死而不僵的状况，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荆州市交通局副局长徐柏才给记者算了一笔账。购买一整套采砂设备也就80万元左右，现在砂石的市场价是15元/立方米，采砂设备每小时可以抽砂约250立方米，获利近4000元。

　　“以每天夜里抽砂10小时计算，20天就能收回成本，接下来全是赚的。”他说，“按照相关规定，只能对设备进行拆除，对责任人罚款上限30万元，最严时也不过是行政拘留10至15天。设备的成本，他们可能早就赚回来了，行政拘留结束后，他们出来重操旧业。说白了，还是处罚力度不够，违法成本实在太低。”

　　有一次，在非法采砂的重灾区长江黄冈水域，一艘大型“抽砂王”被执法人员查获。船老板爽快地交付30万罚款，竟公开宣称：“只要不扣我的船，我愿意每周交30万罚款。”

　　江中抽砂，岸上必然会有非法码头或堆场“接应”。

　　交通部统计数字显示，截至2015年底，我省长江干流岸线共有477个非法码头，其中砂石码头占七成以上。

　　乘坐快艇在江中巡查，两岸码头鳞次栉比——有吊臂高耸的集装箱码头、件杂货码头、农产品码头；也有仅一两个泊位的小散货码头、危险品码头；还有不少是自然坡岸码头，几乎看不到什么港口设施，一条水泥路甚至土路连到江边，就算是一处泊位。

　　“三五个私营业主就能合伙跑马圈地，建个砂石码头或堆场。非法码头，一方面小、散、乱，资源利用效率大打折扣，制约了长江港口集疏运能力建设；另一方面，往往涉黑、涉腐，引起社会治安问题和刑事犯罪，令我们头痛不已！”徐柏才说，沙市区港航局一名工作人员就曾在一次执法过程中，遭遇违法者暴力抗法，被推进滚滚长江。

　　“幸亏我们的工作人员水性好，捡回来一条命。”

　　雷霆出击 联合执法需常态

　　我省长江沿线8个市州饱受非法采砂之苦，各地政府均设有“打砂”专班或领导小组，综合执法，频频出击，可非法采砂、非法码头却像韭菜，割掉一茬，新一茬又长出来。

　　非法采砂，流动作业，需要沿线地市打破区划藩篱；非法码头，涉及公安、交通、安监、水利、国土、航道等多部门，需要形成合力，联合执法。

　　记者了解到，很多采砂船属“三无”(无牌、无证、无照)经营，安全系数差，操作人员未经任何安全培训。另外，运砂船舶严重超载、非法码头设施简陋，极易发生安全生产事故。

　　据长江海事局不完全统计，2015年登记在册的航道事故，近七成涉砂；还有很多事故“私了”，难以统计。

　　不仅如此，为了修复抽砂管道对航道的破坏，每年投入的经费超过千万元。荆江航道整治工程相关负责人表示，“非法采砂者赚得盆满钵满，可最终还是政府买单。”

　　长江航务管理局副局长朱汝明感慨道，非法采砂、非法码头之所以屡打不绝，一个很主要的原因就是各地政府、各部门未能“拧成一股绳”，“人人喊打”演变成了“人人喊别人打”。

　　剑已出鞘，振奋人心。

　　剑指行政区划的藩篱！

　　3月10日，湖北、湖南两省三市四县的相关领导济济一堂，共商联合打击非法采砂联勤联动机制。

　　嘉鱼县委书记熊征宇说，对非法采砂露头就打，全县100多公里的长江干线绝不允许有非法采砂的藏身之处。

　　赤壁市市长李朝曙表示，严格按照省政府对非法码头“取缔一批、规范一批、提升一批”的要求，保质保量完成非法码头治理工作。

　　剑指部门之间的分割！

　　3月18日，省交通厅、省水利厅、省公安厅和长江航务管理局联合发布，将按照省政府统一部署，对全省477个非法码头进行全面治理。

　　省水利厅副厅长刘元成表示，严打非法采砂，始终保持对非法采砂的高压严打态势，加强对重要时段、重点水域、交界江段的巡查检查力度和密度。

　　省交通厅副厅长谢强要求，非法码头的责任主体，务必于2016年4月1日前停止作业、自行拆除码头设施，恢复长江岸滩原貌；非法采砂的责任主体必须立即停止作业，在航道或航道保护范围内非法采砂破坏通航条件的，航道管理部门依法予以处理。

　　省公安厅治安总队总队长杨彪警告，对暴力抗法者将严厉打击，对党员干部、公职人员充当“保护伞”的，将依照有关规定移交纪检监察机关和检察院处理，对于达到入刑标准的非法采砂案件，将依法追究非法采砂者的刑事责任。

　　完善法律 标本兼治连根拔

　　“一定要对这条黑色利益链严厉打击，对相关责任人追究法律责任。”今年两会期间，全国人大代表、交通部长江航务管理局局长唐冠军表示，任何破坏长江流域生态环境、防洪和航运安全等行为，都必须依法严惩。

　　长江黄金水道是长江经济带建设的重要依托，国家投入大量资金整治长江航道，使长江航运通过能力大幅提升。2015年，长江货物通过量达21.8亿吨，有力促进了沿江经济社会发展。

　　但长江非法采砂现象屡禁不止，据不完全统计，每年非法采砂数量达数千万立方米，严重破坏长江航道，危及航行安全，威胁长江生态环境。

　　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矿产资源法实施细则》规定的矿产资源分类细目中，普通河砂被列为非金属矿产项中天然石英砂类。

　　那么，“砂”究竟是不是“矿”？多年来，这是众多打击非法采砂的执法者最为关注和纠结的问题。

　　在我国刑法中，只有“非法采矿罪”，没有非法采砂罪，这直接影响公安机关开展打击非法采砂行为的法律依据。

　　要鉴定采砂是否为采矿，必须国土资源部门介入，但往往因条件有限，破坏矿产资源的价值数额根本难以取证和鉴定。另一方面，案发水域可能涉及多个省份，但各地立案标准却不同。如长航公安九江分局辖区的水域，涉及湖北、江西、安徽三省，如果这些区域都涉及到了，那选择哪个立案追诉标准呢？

　　“目前公安机关只能协助执法打击非法采砂，但以罚代刑，难以有效打击这种日益猖獗的违法行为。”唐冠军表示，违法成本过低，处罚不足以形成威慑。长期以来，行政机关只能对相关责任人进行行政处罚，形成了“非法获利巨大但违法成本很低”的局面，导致不法分子趋利而动、暴力抗法甚至腐败寻租。

　　唐冠军说，打击非法采砂最有效也最迫切的，就是尽快研究出台非法采砂的入刑问题。找准立案的切入点，对采砂主要成员和雇佣成员区别处理，对采砂的利润和吨位进行定罪量刑处理，统一标准，达成共识，才能更好地依法推进长江生态环境建设。

　　堵疏结合方能长治久安

　　——探访荆州市采砂船集中监管执法基地

　　在松滋市涴市集镇江段，绵延2公里，停放着8条采砂船舶，这里就是荆州市采砂船集中监管执法基地。“这都是我们在日常执法过程中抓获的采砂或疑似采砂的船舶，集中停靠加强管理，确保每一艘船舶都在我们的掌控范围之内。”松滋市水利局副局长周家宏介绍。

　　乘坐水政快艇踏上一条船舶，高耸的吊臂破败不堪，长长的履带锈迹斑斑，只有缝隙当中残存的砂石，还在讲述着那段不光彩的历史。“船是开不坏的，但是一放就没用了。”一见到有人登船，负责看护船内设施的老爹爹赶紧走出船舱，拉着来人聊聊天。

　　老人家说，这些船主都是当地人，当初花数十万甚至上百万买船，为的就是能做点砂石生意。“结果政府不让采砂了，这些船也就成为摆设。这条船是2012年被扣在这里的，前面那条更早，是2009年扣的，现在卖废铁都没人要。”顺着老人家的手指方向，一条更为破烂的船舶停在江面。

　　这难道不是一种浪费吗？面对记者的疑惑，周家宏也是倍感无奈，他介绍，这些船主祖祖辈辈靠水吃水，从最初的打鱼到如今的采砂，除了这门“手艺”，没有其他生活技能。“在家种地嫌赚钱慢，外出打工吃不了苦，现如今又禁渔又禁砂，这些人的日子也不容易。”周家宏说。

　　同时，为了监管这8条采砂船，松滋市水利局专门成立了一个10人组成的监管大队，5人一组，白天在江堤上车巡，晚上在江面上艇巡，日夜不休，一方面监管采砂船的一举一动，另一方面还要负责船只安全，维护长江航道畅通。

　　周家宏呼吁，希望人力资源部门能够按照以人为本的原则，对这些船主进行一些技能培训，让他们能够转型上岸，依靠双手安家立业。“打击非法采砂，不仅要堵，也要疏，既能让他们掌握正当的致富手段，又能解放我们的人力物力，一举两得。”他说。

　　(报道组成员：记者胡汉昌 刘长松 甘勇 赵峰 廖志慧 孙凌) (编辑：裴春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