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之雪

从南方向北方，一路上阳光灿烂。我们的车驶近西安时，远山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它的孤单只停留在一瞬间。这样的惊鸿一瞥让我们几乎同时振奋：呵，那是涂满山野的雪，南方早已消融的雪。

像这样洁白的纯美的，想必是可以生动西安的雪。

我想起西安的另一个名字长安。

长安长安。是的，长安承载着太多人纯真如雪的梦想。

我们的车环绕长安古城墙半周后，来到骊山北麓脚下。映入眼帘的是郭沫若书写匾额的“华清宫”大门，尽管不是古物，仍然有“如鸟斯革，如翚斯飞”的风采，仿佛看见千乘万骑纷至沓来。进入跨越三千年的华清池，此时的九龙湖水静波明、沉静优美，它的上面已架设起霓裳舞的楼台，逝去的岁月只能让人们梦回唐朝。往左前方走去，毛泽东洒脱俊逸的长恨歌石刻映入眼帘，色彩中最为平淡的黑、白，掩映在葱绿的石榴树之间，透出一种恬淡、一份安详。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我不禁吟哦出声。

穿越千年，带着创伤，不言地面对红尘的，是我们眼前这尊纯白如雪的杨玉环雕像。一声啼哭而来，双眼含情以去，便是杨玉环的宿命。这宿命着实也美。大美是不言的——这缺憾的完美。此刻我惟需记起纳兰的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我们还在蓦然回首，这扬眉一笑间的人间美好。

  可爱的人类，内心的每一个，都是在经历了数以百亿计的甄选后，才侥幸地领到一张入世的通行证。或许正因了这个缘故，每个人不给人间些许灿烂，应该算是一种辜负。人之初，总是天使，总是那样生机勃勃。一双双澄澈的眼睛，肆无忌惮地向着天空与人的本身发问。只是，所有的问题未必都有完美的答案。

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使我不敢再低徊于缺憾的完美。人生总是缺憾美，一如秋木铿然摇落。而人的梦想总是圆满的美，一如春日的怦然浴海。但我在想，人的本质，并非为涂满缺憾而活，而是为梦想而生。而在千年、甚至万年的长梦中醒来的，正有着那一个个完美如初、风雨不凋的青春笑靥。

一路恍然无觉中，我想到汉朝的长安。这是中国人梦想最多的时代。

梦想总是执着的，烂漫如少年。来西安之前，曾经年少一起逐梦、有着西安情结的作家黄海告诉我，汉代的霍去病墓前的石刻，之所以举世无双，是因为它融进了中国人千秋难载的少年的梦想。霍去病一生中的许多战斗，都是不带辎重，都是“有气敢往”。年仅18岁的霍去病第一次带兵出征，即“与轻勇骑八百直弃大军数百里赴利”，长驱直入，摧枯拉朽，斩首捕虏两千多人，杀死匈奴单于祖父，生擒单于叔父，出奇制胜，勇冠全军。

梦想何其宝贵。历史也会因个人梦想而改变。汉武帝刘彻和他的追随者们，在汉匈以国运相赌的漫长而残酷的战争中，怀抱着一个又一个建功立业的憧憬和梦想。他们扫除了中原民族数百年的边患，打通了丝绸之路，捍卫了中华文明。从白山黑水到中亚绿洲，从冰封的贝加尔湖到南方的热带丛林，都在接受着中原文明的辐射。

        呵，长安的昨日有着少年的梦想。长安的昨日是无法触摸的印记：昨日有强健的筋骨和腰身，有少年情怀白衣飘飘。我看见，一张张豪情少年的脸，在历史的天空中由不甚明了到逐渐明朗。

我们看见了历史天空的灿烂星群，那是一个个矢志前行的追梦者。在通向梦想的道路上，留下他们孤单的影踪。他们之所以灿烂，是因为即使时间一直向前，梦想却从不曾改变。

事隔多年，当我有幸走在长安城，翩翩思绪便如潮水涌向心头。零落的记忆交接成为一本厚重的线装书，轻轻摊开摊开记忆的标本，发现粒粒净如珍珠。从前的梦想，仿佛尘封已久的水晶碎片，转瞬之间迅疾聚合。

我确信自己也在重新寻回曾经的纯真梦想。

这跃动着纯真的梦想，引领我趋向深处。仰头望去，墨是檐，青是瓦，其上是还未消融的白雪，我的心旌又一番摇动起来。远处，是一天的湛蓝，这色泽一如景泰蓝，清纯隽永。我想，人们来这里不仅是为感受皇家园林，还该是去寻找一个梦，寻找那个纯白如雪的梦。

在长安，我不想去定义长安，因为我无法定义长安。我所知道的是，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长安，那就是梦想开始的地方。

站在华清池的门口，我回望很久，在寡淡的记忆中去努力皴寻着一道腼腆而真挚的目光和一个年轻温厚的微笑。而我最终发现，那些令人发出由衷笑意的，竟然是需要穿越时光隧道去遥遥相对的长者……在他们明亮的一生里，他们的天真竟然可以隔着岁月让人无限快乐和向往，他们的一生因为纯真，至今都保持着栩栩生机。

  不忍离去。离去不是痛楚和无奈，而是幸福的等待。当西安所有的行程结束后，我们的车在晨光中缓缓驶出西安。透过车窗，我又见到了来时山峰上还未消融的雪。而此时仿佛有歌声袅袅传来：崎岖里的少年抬头来/向青天深处笑一声/我要发誓把美丽拥抱/摘下闪闪满天星……

那么来年，来年夏季过后的秋天，设若选在某一天的一个早晨，或者一个傍晚，当我见到积重等返的西安之雪，骊山脚下的石榴园里悬挂着的也该是满目葱茏吧。

（作者单位：黄石市国家税务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