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手记】惟愿草生囹圄后 花落讼庭前
最近，有一部非常火爆的电影，不知道大家看过没有。电影的名字叫《我不是潘金莲》，冯小刚导演，范冰冰主演。讲的是，一个叫做李雪莲的妇女，为生育二胎，与丈夫假离婚，规避计划生育政策。没料到，丈夫假戏真做，与别的女人结了婚。为了挽回婚姻，她起诉到法院，请求确认虚假离婚的事实。又未料到，请求被法院驳回，还被前夫数落，说她婚前不检点，就是个潘金莲。为此，她开始了长达二十年的信访，从地方到中央，甚至混进了人大会堂，直至她的前夫因车祸死亡，她的信访才结束。因为她的上访，惹怒了中央首长，害得法官、专委、院长、市长想尽了办法，赔尽了小心，仍然不能息访，以致“丢官去职”的窘境。
有人说，当年巩丽主演的《秋菊打官司》，反映的是西方法治理念与东方本土文化的文明冲突；范冰冰主演的《我不是潘金莲》，反映的是当下法官、法院的政治生态。也有人说，《我不是潘金莲》反映的是为官不为，缺乏担当。据说，《我不是潘金莲》首影后，观众笑声一片，为剧中法官的窘境、丑态击节叫好。
这部电影，我没看。我怕看了，会哭！更不建议我们的陶专委看，这么多年进京劝访、截访的经历，他的体会比我们更深。因为，我们身在局中，个中滋味，难为外人道。就像电影《三毛流浪记》中的“三毛”，面对蒋委员长的民族大义，我们只是一个小小小小人物，抗战结束了，“三毛”被遗忘在荒郊野外。
还是在民一庭的时候，我办理了一件“由访转诉”的校园伤害案件。受害人的母亲胡某不服法院判决，先后上访省、市直至中央，由当时的县纪委主要领导“包保息访”。为了息访，县领导要求法院免收诉讼费用，受理其重复起诉，还为其指定援助律师。开庭时，我询问胡某不服判决的理由。她说，法院判决由学校和她的孩子各自承担责任，没有判决伤害孩子眼睛的剪刀责任。我问，剪刀谁持有？她说，是她儿子。又问，如何伤害到眼睛的？她说，孩子玩剪刀时伤到了自己的眼睛。再问，你上访多年，就是这个理由？她说，是的！上级领导都说法院枉法裁判。
审理过程中，“包保息访”的县领导专门来院督办，指示说“法官要司法为民，受害人小小年纪，眼睛受到伤害影响他一辈子。你们要有点同情心，不能黑着良心胡乱判决！”我实在忍不住，问了句“某书记，您知道胡某不服判决的原因吗？”。他责问，“法院为什么不判决剪刀的责任！”。我有点愤怒了，接连说出了心中的不满：剪刀是什么？剪刀是“物”！如何承担责任？！是她的孩子用剪刀伤了自己的眼睛，法院判决由他自负35%的责任，何错之有？！你们在接访的时候，能不能多问一句，是谁用剪刀伤害了孩子的眼睛！？
幸运的是，这位县领导比《我不是潘金莲》电影中的“首长”大度，否则，我完全可能在永远正确的“公正司法，司法为民，人民满意，胜败皆服”的大词下，罢官，挨批。从事审判工作十七年，我被5名当事人举报过，并且都经过了纪检、监察室立案调查。其中有教师、律师和一般群众，最终都因举报不实，查否。这些举报中，最能体现当下司法环境的是，胡某明律师发给我的短信。因为我坚决不同意按他的解释意思下判，他发短信威胁我，说“我和我的当事人直觉，你黄小益法官收受了对方的好处，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不需要证据。要证据，纪委、检察院会调查。”用同事王亚非的话说，好在，我是石板栽花——底子硬！真的没有抽过被告的一支烟，喝过被告的一杯水。他的举报，最终被监察室查否。否则，这个胡律师岂会善罢甘休。
据研究室罗爱东主任的统计，近五年，我院受理和审结的案件翻了一半。我不知道大家有什么感受，有哪些改变。我只知道自己，曾经酷爱练习书法的业余爱好，丢了，毛笔真的成了挂在笔架上的摆设；曾经坚持每天读20页书的习惯，丢了，如今是三个月读不完一本专著；曾经坚持每季度写一篇小论文的任务，丢了，连做一个“PPT”参评省级“业务专家”的私心也没了。惟一还在坚持的是——四季游泳，这是锻炼身体的“本钱”，既为了家庭幸福，也为了可以更好地工作。五年来，我每年办案近百件，其中有大部分是“骨头案”、“难案”，所办案件虽然没有改判，但是上诉率仍然比较高。
说实话，尽挑“骨头案”、“难案”办，的确不是为了逞能，出风头。我也想办些常规案件，也想“静静”，轻松轻松。没有办法，我是庭长！如果把工作比喻为一次战斗，我就是“尖刀班”的班长，要冲在最前面，牺牲为第一个。因为我是庭长，比一般法官多一顶帽子，厚一层“盔甲”，抗打击能力比一般法官强，如果不小心开罪了哪路“神仙”，丢了帽子，我的法官身份还在，还可以养家糊口。
说一句不昧良心的话，我还是很在乎“法官、庭长”这个荣誉的。为了保住“庭长”这顶帽子，“法官”这个职称，从事民事审判，就买民事法律专著；从事刑事审判，就买刑事法律专著，摆在案头上、书架里，努力将自己装扮成很懂业务的模样；当庭长，从法典中理法条究法理，提炼裁判观点，草拟办案规范，努力使自己能够名副其实，不辱组织和同事的信任；做案件判决，循事实依法律，反复设证、类比、等置，努力使宣告的判理，能够论证充分、条分缕析，想让当事人服判息诉，极力争取职业共同体的认可，也有4件判决入选全省法院优秀裁判文书。
人非圣贤。我们再怎么努力，终究还是错误难免。就是刚才所说的老师举报中，我写了近4500字的判决，仔细推敲了近300字的法官寄语，不仅没有让他服判息诉，反而因为写错两个字，他不仅向纪检组举报，还在网上发贴，要褫夺我的“劳动模范”称号，收回我的“五一劳动奖章”。正如沙士比亚所说，“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判决只有一个，公道自在人心。
面对复杂的司法环境，终身责任追究的高压。要问，什么是法官的奉献，什么是法官的作为？我们可以面无愧色，手抚前胸，坚定承诺：我的每一次裁判，都是依据自己的良知和法律知识作出的庄严宣告！这就是，我们的奉献，法官的作为！如果要问，我们有什么愿景。正如医生“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愁架上药生尘”，我们惟愿——“草生囹圄后，花落讼庭前”，世上再无“潘金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