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沦陷前巴金来汉支援抗战:和市民一起躲避空袭
25日是文坛巨匠巴金诞辰110周年。昨日,巴金生平研究者、黄陂区作协副主席宋海东向记者介绍他多年来的研究成果,讲述巴金在抗战初期和“文革”初期等重大历史关头来武汉的经历。
宋海东是系统整理巴金在武汉经历的第一人。他收集了巴金全集、各种版本的巴金传纪、巴金日记及与巴金有关的文章,有的系民国版本。巴金在武汉的足迹散见于这些资料中。
他告诉记者,最早在1923年4月,巴金和二哥李尧林一起告别成都的封建大家庭,乘船前往上海,期间曾在武汉作短暂停留。1938年和1966年,巴金又两次来汉。
1938年 要去看看大会战前夕的武汉
宋海东说,1938年3月底,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在汉口成立,巴金当选为理事。但巴金正在从上海赶往广州的途中,没有赴任。在广州几个月,巴金不断收到武汉文艺界人士来信,他们介绍武汉火热的抗战生活,邀请巴金来汉。
1938年9月初,获悉粤汉铁路被日机炸断的情况下,巴金仍决意赴汉。巴金曾说,“困难和阻碍反而加强了我的决心,我要去看看大会战前夕的武汉”,“要把个人的情感融化在为着民族解放斗争的战斗者的情感里面,纵然只能在那里住一天,我也要去”。几经周折,9月上旬,巴金携夫人萧珊和一位叫陈洪有的广州友人乘车抵达武汉。
巴金在武汉看到被敌机炸毁的房屋、长江轮渡上贴满的抗战标语、汉口法租界树起的铁丝网及街头歌唱《保卫大武汉》的青年男女。
他住进江汉路花楼街口的扬子江饭店,胡愈之、王鲁彦等文艺界人士前来相见。他们谈抗战的形势,谈各自的创作计划,胡愈之和他聊刚刚出版的20卷本《鲁迅全集》。一时间,巴金的客房变成武汉文艺界聚会的场所。
巴金在后来的文章里回忆,那时没有一刻不是和3个以上的朋友在一起,睡觉的时候房间里也有五六个人,“在这里我们过的是兴奋的日子”。
巴金在汉口遇到20多位身着军装的战地服务团女团员,并与她们攀谈。他后来创作的长篇小说《火》的第二部,主人公冯文淑在战地服务团出生入死,人物原型就来自汉口的战地服务团。
9月底,武汉抗战形势空前紧张,巴金离汉。离开前,他多次经历空袭,和武汉市民一起躲到“英租界”高大建筑物下面。10月,武汉沦陷。
1966年 躁热的武汉难以入眠
宋海东介绍,新中国成立后,巴金1966年又来过一次武汉。当年5月文革已爆发。6至8月间,亚非作家紧急会议在北京开完正式会议后,又赴全国各地,武汉是其中一站。
7月15日,作为中国作协副主席,巴金陪同亚非作家抵达武汉,住武汉市委招待所,与作家严文井共处一室。接下来3天,巴金同外宾一起参观长江大桥、看5000人横渡长江,游东湖,看歌剧《洪湖赤卫队》和杂技表演。
在武汉,巴金切实领教了火热的政治气候与自然气候。街上“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敢字当头,放手发动群众”等横幅标语和大字报铺天盖地,口号声不绝于耳。火炉城的暑热也让巴金难以承受。巴金在日记中写到,客房虽然安装有电扇,并借助洗澡、赤膊等方式降温,但他从未能在子夜前安然入眠。
17日上午,巴金和外宾齐聚东湖礼堂,接受毛主席接见。毛主席与全体代表合了影。半月后,巴金在上海得到这张照片,一直珍藏。
1966年武汉之行,另一件让巴金难忘的事情,是与日本友人中岛健藏相会。此前巴金访日、中岛访华,互由对方接待,建立了友谊。此次相聚,两人喝酒谈心。中岛关心巴金的处境。事实上巴金在北京和武汉期间,文革组织正在组织材料,罗织巴金“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罪行”。中岛也正在日本受排华势力打击。
17日下午,巴金在武汉送别中岛,两人洒泪告别。18日上午巴金离汉。巴金1979年在《中岛健藏先生》一文中说,“我在度日如年的‘牛棚’生活中常常回忆起同中岛先生一起喝酒谈心的日子。”
宋海东说,巴金和《长江日报》也有故事。
巴金的生活秘书陆正伟曾透露,从1994年开始,受帕金森氏症的严重困扰,巴金几乎完全放下手中的笔,但也有一两次例外。一次,陆正伟递给巴金几份报纸,说这是武汉出的《长江日报》,报社的同志托我请您为“人物”版题版名。巴金接过报纸翻看起来。过了一会,他吩咐身边的护理员去拿粗水笔和宣纸。随后,他铺展开宣纸,一笔一划地书写起版名。
巴金研究者、黄陂区作协副主席宋海东研究发现,巴金与武汉作家田一文有着长达半个世纪的交往。
田一文1919年出生于黄陂,1989年去世前写了不少回忆巴金的文章。宋海东多次访问巴金秘书陆正伟以及出版田一文《我忆巴金》的原四川文艺出版社编辑龚明德,理清了两人这段忘年之交脉络:作为巴金的崇拜者,田一文在桂林与巴金相识,后来一起在重庆办出版社;建国后至上世纪80年代末,田一文在武汉,巴金在上海,他们坚持书信往来,仅“文革”期间有中断。两人的许多书信收进了《巴金全集》。
桂林结识
宋海东介绍,1938年10月,19岁的文学青年田一文从武汉随中国救亡演剧二队来到桂林。11月,34岁的巴金从已沦陷的广州来到桂林。田一文当即找上门见巴金,之后又多次找巴金求教。两人的谈话没有留下记录。多年之后,田一文说,只记得巴金说过,“(当时)我们谈理想,是要努力把理想变为现实,我们要为理想脚踏实地地做些事情”。
几个月后,田一文随中国救亡演剧二队赴香港从事救亡宣传。启程前夜,巴金送给田一文一件西装上衣。1939年六七月间,巴金来到香港,与在此演出的田一文重逢。田一文随团赴南洋后,巴金给他去过一封信,田一文一直将信珍藏在随身藤箱里。
重庆相逢
田一文回国后前往重庆,在互生书店当店员。1940年10月,巴金也来到重庆,同田一起住在书店二楼的一间房内。这一时期,巴金正在创作《火》第二部。
之前田一文参加过第五战区文化工作团,在大别山一带宣传抗战。巴金听田一文讲他演戏、歌咏、写墙头标语的事,也听他谈大别山的景物。这些资料成为《火》第二部重要的创作素材。后来巴金在多篇文章里一再提及,《火》第二部的诞生,离不开田一文的帮助。
1941年9月,巴金组建文化生活出版社桂林办事处;很快,这家出版社重庆办事处也开张,巴金请田一文任经理。几年间,文化生活出版社相继出版了田一文的3部散文集,分别编入巴金主编的《烽火小丛书》、《烽火文丛》和《文季丛书》。
上海负气分手
抗战胜利,文化生活出版社迁至上海,巴金回到上海。田一文回汉口探亲。此后一两年间,两人书信往来频繁,仅《巴金全集》就收录了这一阶段巴金致田一文的14封信。田一文的信告知巴金他订婚、结婚、生子等事。田一文寄来的稿件,巴金发表在自己编辑的杂志上。
1948年春,巴金请田一文到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工作。田一文一家抵达后,巴金夫妇请他们一家三口到家中吃饭。遗憾的是,当年底,由于出版社人事调整问题,田一文负气返汉。
武汉很快解放,田一文一时找不着合适的工作,给巴金去信,请求重返文化生活出版社。巴金回信,出版社已交由他人经营,他无力帮忙。
整个上世纪50年代,两人虽无工作联系,通信却有增无减。1957年,在武汉一家刊物任主编的田一文因发表杂文《放鸣杂感》被划为右派,下放到鄂城旭光钢厂改造。田一文经济上十分紧张,孩子也多,向巴金求援。巴金很快汇去70元钱,并复信叮嘱田一文不要酗酒,好好“改造”。
“文革”中,田一文的儿子赴沪出差,受父命冒险看望巴金。当时巴金也被打倒,送往郊区劳动,接待他的是病入膏肓的巴金夫人萧珊。
“文革”后再叙友谊
1978年夏,巴金胞弟李济生来武汉出差,见到了田一文。田一文此时不到60岁,已是满头银发、脊背深弓,平常足不出户。李济生回到上海,把相见情形告知巴金,巴金很为田一文的健康担忧。
一年后,田一文戴了22年的“右派”帽子摘掉。不久他收到巴金寄赠的《家》的再版本。两位老朋友恢复通信,聊得最多的是各自的亡妻。此后,田一文又翻出巴金的旧信,酝酿写一部关于巴金的回忆录。1980年3月,田一文启动《我忆巴金》的写作。
1984年3月,田一文到上海,在华东医院见到久别的巴金。告辞时,巴金将一本《巴金散文集》递到田一文手里。田一文与他握手道别,请他不要送,巴金仍然坚持把客人送到电梯口。两天后,巴金委托李济生给田一文带去一枝电子笔。
田一文最后一次见到巴金是1987年7月,在巴金家。见面后,田一文真诚表示,后悔当年离开你,对不起你。巴金说,自己也有缺点,没有做好团结工作。两位老人谈了一个多小时。分手之际,两人紧紧地握住彼此的手,田一文道了声“再见”,眼泪流了下来。
1989年12月,《我忆巴金》由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田一文在此前两个月就因脑血栓猝然离世。
出版《我忆巴金》的龚明德回忆,1991年新年,他赴沪拜访巴金。当他介绍“巴金研究系列丛书”的出版情况时,巴金问:“田一文看到他写的书没有?”话一出口,巴金的眼眶湿润了。 (编辑:丁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