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先驱导报】周叶中：反分裂法十年匡正两岸关系

访谈嘉宾：

周叶中，武汉大学副校长，博士生导师。著名宪法专家，《反分裂国家法》起草人之一。著有《台湾地区“宪政改革”研究》、《两岸关系的法学思考》、《构建两岸关系和平发展框架的法律机制研究》、《海峡两岸协议蓝皮书》等。

访谈动机：

2015年3月14日是《反分裂国家法》出台十周年。十年前的当天，十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表决通过了这部法律。该法明确规定，为了反对和遏制“台独”分裂势力分裂国家，促进祖国和平统一，维护台湾海峡地区和平稳定，维护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维护中华民族的根本利益，根据宪法，制定本法。

著名法学家、武汉大学副校长周叶中教授是最早提出制定《反分裂国家法》的学者之一，也是该法的起草人之一。

“当时，大家对是否开展对台立法的认识有差异。绝大多数人认为，台湾问题是一个政治问题，是国共两党基于历史原因形成的。政治问题应该用政治手段和方式解决，没有必要从法律角度思考解决方案。甚至还有人说用法律手段会刺激台湾，不利于两岸关系改善。”周叶中回忆道。

人们思想观念的变化发生在2003年前后。彼时，在岛内执政的陈水扁当局试图通过所谓“宪改”、“公投”等方式，寻求“法理台独”。“在这种情况下，越来越多的学者也认为，我们要以法治法，有必要跟陈水扁当局打‘法律战’。”周叶中说。

事实上，到2004年时，已经有不少全国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提出了对台立法的议案、提案和建议。其中，是制定《统一法》还是《反分裂国家法》？大家各有见地。

对此，周叶中认为，立法必须从两岸关系的现实出发。他表示，一直以来，根据中国《宪法》和岛内法律条文，海峡两岸属于“主权统一、治权分离”状态。“以陈水扁为首的台湾当局希望不仅治权分离，而且主权分裂。据此，反分裂才是我们最大的挑战”。

这部法律实施至今整整十年。《反分裂国家法》在十年间对分裂活动发挥了怎样的震慑力？对两岸关系的发展又有哪些影响？3月10日，周叶中教授接受了《国际先驱导报》记者的采访。

法条充满政治智慧与法律智慧

《国际先驱导报》：《反分裂国家法》颁布十周年以来，您如何评价它的实施效果？

周叶中： 从《反分裂国家法》颁布实施的十年间两岸关系发展的实践来看，这部法律的实施，为我们依法处理台湾问题，坚持“九二共识”，反对“台独”，推动两岸关系和平发展的不断深入提供了有力支持。

第一，《反分裂国家法》的颁布，将党和国家关于解决台湾问题的大政方针和全中国人民维护国家主权与领土完整的一致意愿上升为国家意志，为我们运用法治思维和法治方式处理台湾问题提供了宝贵经验。《反分裂国家法》实施十年以来，党和国家结合两岸关系发展的实践，提出了许多涉台工作的新主张、新政策，这些主张和政策在《反分裂国家法》的框架下，依照相应的法律程序，成为具有长期适用性的法律规定，为我们逐步构建“法治型”两岸关系和平发展新模式奠定了基础。

第二，《反分裂国家法》的颁布，表明了中国政府和人民反对和遏制“台独”分裂势力分裂国家活动的坚定决心，也充分表明了国家以最大诚意、尽最大努力，争取实现和平统一的一贯立场。《反分裂国家法》颁布时，正值“台独”分子鼓吹“台湾法理独立”的高潮时期。《反分裂国家法》的颁布明确了国家遏制“台湾法理独立”，打击“台独”分裂势力的底线。

第三，《反分裂国家法》的颁布，为两岸关系开启和平发展之门，促进两岸关系和平发展的不断深入起到了重要推动作用。《反分裂国家法》不仅为我们反对“台独”分裂活动设定了规范边界，也为我们通过两岸平等协商谈判，实现祖国和平统一提供了法律依据。

概括而言，《反分裂国家法》中，最核心、最关键的内容有三点：即“一个中国”原则进一步明确化；为通过和平方式或者非和平方式解决台湾问题确定了法律依据；为其后两岸关系进一步发展提供了相应的原则。

这部法律的内容不长，短短十条，但充满了法律智慧、政治智慧，以及立法技术。想想看，所有大陆的法律都是以“中华人民共和国……”冠名，唯独《反分裂国家法》不是，这就为台湾问题的解决预留了一个空间。

大陆牢牢抓住了两岸关系主动权

Q：这部法律对我们用法治方式处理台湾问题的影响有哪些？

A：作为中国大陆第一部专门处理台湾问题的宪法特别法，《反分裂国家法》也是我国对台工作立法体系中具有统率地位的一部立法。这部立法为我国实现依法治台奠定了基础，为我们反对“台独”提供了法律依据，同时也表征着我国处理台湾问题思维方式的重大转变。

第一，《反分裂国家法》构成了国家运用法治方式巩固和深化两岸关系和平发展的法律依据和规范基础，为我国实现依法治台奠定了基础。党的十八届四中全会决定指出，要运用法治方式巩固和深化两岸关系和平发展，完善涉台法律法规，依法规范和保障两岸人民关系、推进两岸交流合作。《反分裂国家法》是我国当前处理台湾问题的基本法律，在其统率下，我国已经逐步建立了涵盖宪法、行政法、民商法、经济法等多个法律部门的对台工作法律体系。

第二，《反分裂国家法》是坚持“九二共识”，反对“台独”分裂活动的法治化形式，为我们反对国家分裂，促进国家统一提供了法律依据。《反分裂国家法》明确规定了国家运用非和平方式解决台湾问题的条件和程序，为我们在处理两岸关系时，坚持原则，求同存异，威慑和打击“台独”分裂活动提供了坚实的法律后盾。

第三，《反分裂国家法》是国家运用法治思维处理台湾问题的重要体现，表征着国家对台工作思维方式的重大创新。《反分裂国家法》的实施构成了国家依法处理涉台问题的起点，《反分裂国家法》实施的十年，同样是我们转变处理台湾问题思维方式的十年。

Q：转变处理台湾问题思维方式后，两岸关系得到了根本性的改变？

A：《反分裂国家法》的出台可以说对两岸关系产生了扭转乾坤的作用。原先我们是被动的，陈水扁当局一有小动作，国台办发言人公开批评几句。然后呢？别的办法不多。但《反分裂国家法》公布后，我们非常清楚地亮明了底线，立法做法又符合法治的世界潮流，符合国际惯例。从法理上，如果台湾真要闹“独立”，大陆当然师出有名，这是其他任何国家没有理由干涉的。

这部法律通过后的第二个月，时任台湾国民党主席的连战、时任亲民党主席的宋楚瑜对大陆开启“和平之旅”；随后时任台湾新党主席郁慕明也访问了大陆。从那时起，大陆牢牢掌握住了两岸关系的主动权，一直到现在。

还需要一部对台综合性立法

Q：《反分裂国家法》还需不需要与时俱进？

A：《反分裂国家法》颁布实施的十年，是两岸关系发生重大变化的十年。因此，在回顾和纪念《反分裂国家法》颁布十周年之时，我们也应当结合两岸关系发展的实践，以党和国家的重大涉台方针政策为指引，对国家在新时期、新阶段的涉台法制工作做出展望。

第一，根据党的十八大报告对两岸关系的定位，结合《反分裂国家法》的相关规定，适时修改宪法序言中关于台湾问题的表述。《反分裂国家法》中对于台湾问题使用了“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大陆和台湾同属一个中国”的表述。这一表述尽管与我国现行《宪法》的表述不尽一致，但却合乎现阶段党和政府对两岸关系定位的观点，也合乎两岸关系发展的现状。为此，我建议将现行《宪法》第九自然段修改为“大陆和台湾同属一个中国。完成统一祖国的大业是包括台湾同胞在内的全中国人民的神圣职责”。

第二，根据两岸关系发展的最新形势，适时通过法律修改、法律解释等方式促进《反分裂国家法》的实施。《反分裂国家法》诞生于两岸关系尚处于低潮期的2005年，在此之后的2008年，台湾地区政治形势发生了重大转折，两岸关系进入和平发展的新阶段。随着两岸关系和平发展的不断深入，在对台工作的实践中出现了许多《反分裂国家法》制定时尚未出现的新情况、新问题。面对这些新情况、新问题，我们应当积极运用法治方式，通过法律修改、法律解释等具体方法推动《反分裂国家法》的与时俱进。

第三，根据两岸关系和平发展的发展形势，适时推动制定一部合乎当前两岸关系发展方向的综合性立法，为推进两岸关系和平发展的不断深入，促进国家实现最终统一提供法治保障。

自《反分裂国家法》颁布实施以来，我国虽已初步建立了一套对台工作立法体系，但这套立法体系还略显单薄。我国现有的对台立法体系的立法重点集中于反对“台独”分裂活动、规制台湾同胞在大陆地区入出境、投资、旅游活动等个别领域，却缺少对台湾居民在大陆地区个人权利保障、两岸公权力机关事务性交往机制等存在于两岸关系和平发展阶段中的若干重大现实问题的规制。

因此，我建议，应当及时制定一部能够切实解决两岸关系和平发展过程中现实问题的综合性立法，以达到完善我国对台立法体系的目的。

把“寄希望于台湾人民”的原则落实好

Q：那我们还需不需要《统一法》？

A：我认为，两岸需要先签订《两岸和平协议》，把两岸关系和平发展框架制度化，同时继续深入扩大两岸交流，以交流促共识。待统一共识水到渠成时，就不一定需要《统一法》了。所以，还需不需要《统一法》，需要根据未来两岸关系发展的具体形势而定。

Q：如果民进党领导人未来再次上台，在《反分裂国家法》的框架下，我们如何与民进党打交道？

A：就像习总书记在全国政协十二届三次会议上的讲话所说的，我们始终把坚持“九二共识”作为同台湾当局和各政党开展交往的基础和条件，核心是认同大陆和台湾同属一个中国。只要做到这一点，台湾任何政党和团体同大陆交往都不会存在障碍。

Q：如果台湾在“台独”路上走远，我们一定会根据《反分裂国家法》，采用非和平手段吗？

A：我的一个基本判断是，台湾肯定在“台独”路上走不远。如果要走，我们也有很多办法制约它。《反分裂国家法》设定了几个“如果”，对“台独”的警告已经非常明确，民进党不敢做。当然，对“台独”分裂势力及其分裂活动，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一旦发生《反分裂国家法》设定的几个“台独”的事件，大陆一定会采取相应的重大举措。

Q：所以您对未来的两岸关系感到乐观？

A：归根结底，两岸问题本质上是中美问题。但从根本上说，决定两岸关系走向的关键因素是祖国大陆的发展进步。所以大陆的发展最重要，要把自己事情做好。当大陆各种力量不断成长起来以后，美国也会调整她在台湾问题上的相关立场。

我认为，未来两岸关系的突破的确会越来越艰难。但我们的总体战略很好，然而我们也要特别注意尽量不要在战术上出错。所以，我们一定要认清台湾岛内的政治“新常态”，即台湾是政党有可能轮流执政的政治，是选举政治，也是民生政治。如果我们根据这些“新常态”的内在规律性和在岛内实际政治生活中表现的新特点来开展工作，就会更有成效。

我们需要采取有针对性的战术。在交流、斗争，以及合作的过程中，争取台湾老百姓，要把“寄希望于台湾人民”的原则落实好，要把大陆释放的利益让台湾中小企业、中低收入阶层和台湾青年人受益，打消他们心中的疑虑。我们需要做的是争取人心的工作。人心向背，跟利益紧密相连，跟软实力的影响紧密相连，跟全方位的交流紧密相连。

（稿件来源：《国际先驱导报》2015年3月13日-19日，本网编辑：吴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