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遍地狼烟减至10个火点——荆州试点秸秆禁烧观察
图为:23日,万华板业车间,利用秸秆生产出来的无甲醇地板。
图为:8日,公安县闸口镇红安寺村,联合收割机边收割边打捆回收。
图为:荆州禁烧动用了飞机航拍。4月以来,像这样的火点,禁烧区内只发现10起。
图为:16日,荆州区纪南镇纪城村7组,油菜梗集中堆放监管。
湖北日报讯 记者罗序文 通讯员应臻 夏俊 廖义华 肖晓波
当下,雾霾成为全民公敌,燃烧秸秆是雾霾来源之一。
4月份以来,荆州市政府着手推行秸秆禁烧试点,禁烧区覆盖中心城区周边480平方公里,包括荆州区、沙市区、开发区等12个乡镇115个行政村。省政府办公厅总值班室调研后认为,此举开全省先河。
5月夏收,正是各地焚烧油菜、小麦等农作物秸秆的高峰期,雾霾有卷土重来之势。
作为农业大市,荆州秸秆禁烧试点能否顺利推进?空气质量有无改善?这一做法能否在更大范围推广?
荆楚禁烧第一战,引人关注。
全市总动员
——干部们的战争
4月1日起,一场秸秆禁烧的战争在荆州打响。
市里成立了秸秆禁烧指挥部,指挥长是市长李建明。指挥部下设禁烧办,市环保局长蒋茂芳任办公室主任。
“我当了30多年村干部,今年头一回到市里开会。市、区、乡、村四级干部开会,就为秸秆禁烧一竿子插到底。”荆州区纪南镇官坪村支部书记周永贵告诉记者。
“我们就像打仗,比九八防汛还严!机关干部除几个留守外都下乡巡查,坐在办公室就要被追责,晚上也要轮流巡视。”沙市区岑河镇宣传委员罗成威说。
市里定了硬杠杠:区干部包乡,乡干部包村,村干部包户,“禁烧令”要落实到人。农民点火一次,罚款200元,村、镇、区干部还要被“连坐”。反之,群众发现火情,举报一次,奖励500元。
5月7日晚,荆州区纪南镇纪城村的三把火,就烧掉包村干部的官帽子。当晚,纪城村4组连续发生3起秸秆焚烧行为,区长和分管副区长被约谈,区工作经费被扣除1.5万元,纪南镇镇长作检讨,镇包村干部被免职。
为禁烧,市政府给农民每亩每季补贴10元。沙市区拨给每村1万元工作经费,岑河镇在此基础上再叠加补贴1万元。就这样,每个区、每个镇都层层提高奖金幅度,鼓励农民不烧秸秆。在沙市区立新乡,每亩每季补贴已提到100元。为加强监管,各地尽力把秸秆集中堆放,派专人看守。
层层强压之下,禁烧初战告捷。市禁烧办统计,至5月26日,禁烧区内,监测和举报的火点只有10个。而在去年同期,城区周边农田“一烧连片,烽火连天,浓烟蔽日”。空气质量监测结果,4、5两个月,荆州中心城区只有6天间断性出现空气重度污染,原因是禁烧区以外农民焚烧秸秆所致。而去年5月,荆州中心城区空气PM10超标率达92.9%。
蒋茂芳说,“这要感谢各级领导重视和干部努力。”的确,试点区内数百名干部,要面对数万农户,日夜巡视,压力可想而知。
当然,多数群众愿意配合政府禁烧。但不烧,秸秆怎么办?只有两条路:要么还田,要么回收。还田要粉碎,离不开机械;回收要打捆,也离不开机械。但现实是,农村劳力欠缺,机械数量又不够,在农忙的有限时间里,难以及时解决所有农民抢种抢收的需求。10个火点的产生,就源于少数农民“一烧了之”的冲动。
如何杜绝“一烧了之”?且听农民的心声。
现场会的杂音
——农机手的质疑
5月6日,沙市区岑河镇定向村2组的麦地里,荆州市农机局组织了一个现场会,演示秸秆处置。
一块麦田演示粉碎还田。大型联合收割机安装了秸秆粉碎装置,一路驶过,麦田只留下10厘米高的麦茬,其余麦秆全部打碎,散铺田里。随后,大型旋耕机几圈跑下来,把麦茬全翻耕到土里。
另一块演示回收利用。大型联合收割机上安装打捆机,一边收割,一边打捆,前面一根根麦子进去,后面一捆捆麦草出来。农民把三轮车开到田里,将捆好的麦草搬到车上,拖至路边,集中运到收购企业。
但几位前来参观的农机手们表示质疑,私下议论开了。
谷湖村农机手曾延安说:“要粉碎还田,刀口必须放低,我们那里田不平,刀子放低容易铲到土,坏机械。”吴先民说:“装切碎装置增加功率40%,1亩增加柴油30元,速度慢,打田少,影响收入。”潘克甲说:“装个切碎装置5500元,国家补贴30%,安装费1000元,补贴抵消了,哪个买?”
曾延安又说:“现在多数是老式机,用老式机打碎还田,留茬高,不能全部打到土里。田一进水,秸秆就浮起来,撒谷子、抛秧可能落到秸秆上,太阳一晒就死了。机插秧插到秸秆上,弹起来,形成漂秧,也没用。用手插,还伤手。”
在八岭山镇马店村新2组,村民杨德兴收割菜籽后种水稻,手上戴着手套,妻子用布条包扎手指。他说,往年人工割完菜籽,一把火烧后用牛耕整,今年以机代牛,又不准烧,只好请机械,收1亩120元,耕1亩130元,1亩田增加直接成本250元,秧还不好栽。
虽然为禁烧,市政府给农民每亩每季10元补贴,给农机手购置切碎装置购机额30%补贴。无论农民还是农机手,都认为与其实际支出相差太远。
这且不说。机械来了,机耕道在哪里?机械下田了,山区不规则梯田怎么办?即使平原,田块小了,大型机械转不开,小型机械无法安装粉碎和打捆装置,又怎么办?在算小账、讲实际的农民面前,一个环节跟不上,就容易全盘崩溃。
所以,禁烧不仅是技术问题,还牵涉土地流转规模、农田整治等体制问题,是农业现代化进程中不可避免的矛盾,要靠发展逐步解决。
刚开始就亏了
——收购站的困惑
20日一上班,岑河镇秸秆收购站老板徐飞就找到分管农业的副镇长皮定松,“这没法搞下去了,刚开始就亏,搞1天亏2000元。”
听说今年政府禁烧秸秆,江陵凯迪生物质发电厂5月底发电正需要原料,头脑灵活的徐飞认为商机来了,就买了5台打捆机,专门收购秸秆。镇政府也需要这样的推手,将其视为典型。
结果呢?徐飞算了笔账:1台打捆机1天工作10小时,打捆120亩,收秸秆30吨。运到凯迪电厂,240元1吨,能卖7200元。但30吨要运8车,仅运费就要8000元。这还不算请人从田里搬到车上的人工费,不算农机手们1天3000元的工资。
“我现在骑虎难下,政府要我们先做一年看看,现在算是做公益事业,把秸秆收走,让老百姓好耕田,否则,一把火烧了。”徐飞很无奈。
现在农村不烧柴,烧煤气或沼气,也不养牛,实行以机代牛,农民已经没有囤积秸秆的需求。要给秸秆找“出路”,离不开收购环节。
荆州为推动禁烧,鼓励民资广建秸秆收购站,发文规定:建一个收购站,收储量达到1万吨,奖励20万元,另每年补贴运行费10万元。也就是说,建个1万吨收购站,只要达标,第一年就可获得30万元。
重奖之下,依然鲜有响应。八岭山镇新湾村2组的鑫雅秸秆收购加工专业合作社运营进入第三年,老板李云仍满腹愁肠。他介绍,合作社2012年投入100多万元建起,为调动农民积极性,当年以300元1吨的高价,收了3000吨,亏了10万元。第二年250元1吨,收了6000吨,刚好保本。今年争取达到1万吨,加上政府补贴,略有盈利。
李云说,1个乡镇至少要2个收购站,1个县就要建20多个,2000多万元的投入,还有风险,谁敢贸然投资?
在市场条件下,要建立健全收购体系,必须发挥价格的杠杆作用。如凯迪电厂的生物质发电,其产品销售价格确定之后,原料收购价格也就确定,扣除收购站的利润,老百姓收储秸秆,又能得到多少?赚不到钱,没人干。
面包会有吗
——企业主的期盼
需要用秸秆作原料的企业,则在为吃不饱犯愁。
5月8日,公安县闸口镇红安寺村5组,万华板业公司组织农机手演示秸秆回收,全镇13个村支书到场观摩,然后集中到村部开动员会。“镇里唐书记讲话蛮硬,当场要村支部书记一个一个表态,今年看样子不会‘断粮’了。”会后,万华板业总经理刘峰挺开心。
去年,万华板业停产达94天,损失惨重。该公司年产木地板5万方,需要秸秆6万吨,只接近公安县秸秆产量的1/10,却时常原料短缺。为保证原料供应,该公司在公安县设了5个收购站,为减轻收购点老板负担,给每个收购点白送打包机。即使这样,收购点也收不到秸秆,最多的1年才收3000吨。无奈之下,只好向松滋、荆州、荆门等地高价采购,最远跑到了江苏盐城。
今年,万华板业投资500多万元购买20台收割打包机,边收割边打捆,然后再组织当地小三轮车主运到厂里。没有机耕道,三轮车要开进田里很困难,若自己肩挑背扛,这些老人体力不支。刘峰说,“政府禁烧使企业获得更多原料成为可能,我们加大投入跟进,期盼能真正解决原料短缺。”
庄稼地里,农民们却愁秸秆出不来。红安寺村的那场演示,机械立马被着急的农民逮住,他们排着队邀机械到自家农田作业。“不能再等了,赶快把大麦收了好种棉花。”村民陈义雄说,如果没有机械收,那就只有烧了。话音没落,就有人说,“屋后有人烧了,好大火。”循声望去,屋后麦田浓烟滚滚。(注:当地未列入禁烧区)
在江陵凯迪电厂,露天堆场堆满了稻壳、棉梗、木板,却没有油菜梗和麦梗。电厂总经理助理张毅说,生物质发电享受国家补贴,根据有关规定,炉内温度必须保证在1000摄氏度以上,油菜梗燃值低,麦梗不易粉碎,收购价不高,农民不愿送。
秸秆禁烧与回收利用,相互促进。禁烧,是企业获得充足原料的前提。回收,又能拉动禁烧顺利推进。两者若要相得益彰,“两手都要硬”——无形的手和有形的手需要紧密配合。需要指出的是,秸秆回收利用的主体是企业,现实状况是企业少,规模小,如何壮大企业队伍,加大秸秆回收利用规模,又是禁烧之后摆在政府面前的一个难题。
出路在这里
——两典型的启示
出人意料的是,并没有划入禁烧区的公安县章庄铺镇,去年就实现了秸秆禁烧,全镇没烧一把火。
记者一番打听才知道,该镇的石子滩秸秆收购站功不可没。
石子滩秸秆收购站是万华板业最成功的一个收购站。负责人邱福总结经验,主要是培育了40多个草贩子。这些草贩子有的是村干部,有的是农民,一辆三轮车,请3个人,1天收草上十吨可卖4000元,扣除人工1500元,自己可赚2500元。去年围场村支部书记雷永胜1个人就收秸秆1100多吨,赚了十几万元。“秸秆可变现,半天搞百元”成为当地农民的口头禅。
“千万不要小看村干部的能量,他们在秸秆禁烧和利用方面能发挥决定性作用。”邱福说,江苏盐城很多草贩子就是村干部,政府不准农民烧,他们就劝农民囤草,然后上门收购,卖给全国各地企业赚大钱。
“政府堵,企业疏。”邱福说,江苏盐城的经验说明,回收利用要走市场路子,政府禁烧,合作社组织机械收割,草贩子收购,企业回收利用,形成了“一条龙”配套。
秸秆粉碎还田,也有做得好的,如沙市区岑河镇谷湖村。那里有个谷丰农机合作社,机械齐全,数量较多,能够满足农民的还田需要。合作社理事长赵绪平介绍,为配合政府禁烧,今年投入30万元,购买了15台秸秆粉碎还田机、5台旋耕埋草机等各种新机械。有了新式机械,麦梗粉碎后长度只有3公分,农民想烧都烧不起来。耕整出来的田块平平整整,无论机插、抛秧、撒谷,还是手插,都没任何问题。
今年荆州市要求试点区内秸秆还田率达到80%以上,20%回收利用。蒋茂芳介绍,这是经过多次调研确定的。
荆州全市每年可产油菜梗、麦草、稻草、棉梗等秸秆650万吨以上,而本土综合利用秸秆的企业只有万华板业、凯迪电厂等四五家,综合利用秸秆总量不到100万吨。
所以,在建立更多综合利用秸秆的大型企业同时,大力推行秸秆还田,是荆州实现禁烧必须推行的现实之举。
声音
要推行秸秆还田,就必须做到机械配套跟进,即有足够多的机械,且种类齐全。政府应该大力扶持农机专业合作社,通过示范,带动更多合作社加快设备更新,为秸秆粉碎还田做好机械配套。
——荆州市农业机械化研究所研究员 付明
荆州要想长久实现秸秆禁烧,就必须跟进配套,而配套是项综合工程,涉及机械、土地流转、农田整治等诸多方面。
荆州是农业大市,既然率先做出秸秆禁烧的探索,理应跟进探索农业强市之路,做现代农业的样板。
——长江大学农学院教授 邢丹英
借鉴
河南焦作
焦作是产粮大市,有267.8万亩小麦种植区域。但去年三夏,河南省共出现焚烧火点1090个,涉及16个省辖市,而焦作市没发生一起。该市农作物机械收割率95%以上,秸秆切碎还田率85%以上。
该市从1999年起连续14年禁烧,重视变“硬堵”为服务,为秸秆找出路。一是组织小麦联合收割机、玉米播种机,完成了大面积抢收抢种,二是每年拿出600万元鼓励农民购买新机械,筹集2000万元补贴农民农机专业合作社。
江苏泰州
市财政对市区新建秸秆收集利用企业(站点)进行补贴。其中,收集利用能力为1500-3000吨的,补贴5万元;3000-5000吨的,补贴7万元;5000吨以上的,补贴10万元。此外,还按量进行补贴,秸秆收集利用量超过1500吨,补贴标准为每吨30元。
对消耗秸秆超过2万吨的能源化利用企业,市财政按每吨20元进行补贴。对持有“绿色通道”通行证的秸秆运输车辆,一律免收过路过桥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