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日报】学会与洪水共存共生
——2016抗洪救灾思辨录③
(湖北日报)温柔时,她像恬静少女,一碧万顷;
愤怒时,她又似脱缰野马,浊浪排空。
今夏的六轮暴雨中,谁也没有想到,平素柔美的湖泊,面目如此之狂野,破坏力如此之惊人。
梅雨期,省内主要中小河流有10条超警戒,其中8条超保证,倒水、举水、汉北河、澴水、府河、府澴河、大富水7条河流洪峰水位超历史最高。
省内五大湖泊,洪湖、梁子湖、斧头湖、长湖、汈汊湖,前四者均突破保证水位,其中梁子湖、长湖分别超历史0.06米、0.15米,超历史最高水位天数分别达到7天、3天。
抽水、筑堤、搏斗、退垸……
目送她们归于平静的身影,我们思绪难平。
两次爆破,炸响大江大湖的呐喊
7月14日的那声爆炸,已载入历史。
当333个爆破点从北向南依次起爆时,武汉市江夏区牛山湖千米长堤瞬间崩塌。
这意味着,我省第二大湖泊梁子湖破垸分洪,永久性退垸还湖正式启动。
震天的爆炸,炸通了阻隔梁子湖与牛山湖的围堤,更炸通了人们思想深处眼前利益与长远利益的取舍纠结。
社会各界评论,牛山湖破垸分洪是应急之举,更是谋远之策,是还湖于民、还湖于史、还湖于未来。
历史总有惊人的相似。
14年前的冬天,武汉汉阳长江边,曾响起同样的爆炸声。
当年,那个建在长江河道里的高档江景小区——“外滩花园”,随着一声巨响,化为废墟。
有人惋惜:这一炸,损失2亿;有人庆幸,此楼不炸,楼房要盖到江中心,将来的损失何止2亿?
两次爆破,穿越时空,炸响大江大湖的呐喊。
于梁子湖,那一声呐喊,是对湖泊过度围垦说“不”。上世纪50年代,梁子湖水面406.3平方公里;2012年“一湖一勘”结果表明,梁子湖水面271平方公里,缩小三分之一,库容减少4亿立方米。
于长江航道,那一声呐喊,是对行洪道乱建碍洪建筑说“不”。今年,山区被冲垮的民房,不少就建在行洪道上。教训之深,刺痛人心。
消失的湖泊,听她们静静诉说
爆破,意在给水原有的出路。
原有的出路,还有多少?
摊开江汉平原四湖流域地图,著名的四湖中,有两个湖——三湖和白露湖,已经消失了。仅剩的长湖和洪湖,亦是面积锐减。
在现代化的滚滚大潮里,围垦加剧,湖泊消失的速度也在加速。
上世纪50年代,我省百亩以上的天然湖泊尚有1332个。截至2012年最新的统计,仅存755个,减少43%。
上世纪80年代以来,武汉湖泊面积减少228.9平方公里;近50年来,近100个湖泊人间“蒸发”;若以湖泊平均调蓄涝水深度1米计算,被填占湖泊的调蓄容量达2.3亿立方米,超过2个东湖的容积。
湖少了,江湖也分家了。
“过去,江和湖是连通的,很多河流原本是流向湖泊,通过湖泊调蓄以后再流入长江。但现在,越来越多的河流直接流入长江,湖变成了大水塘,汇水容积大大缩小。在山丘区,有的地方在水系没有理顺的情况下盲目开山造地,有的河流,走着走着,就断了,就没了。”省防办总工程师江焱生说,江湖分家,开山造地,让他忧心。
因为,那些被填占、围垦的湖泊,一个重要功能就是蓄洪纳渍。湖泊被填占,调蓄能力大大降低。一旦出现较大降雨,洪水没有出路,便会侵蚀陆地。
今天的平原,不少地方,有湖名,却无湖泊。
未来的山丘,会不会有河名,却无河流?
湖泊在减少,通路在阻断,河滩在开发,危机在逼近。
躲防分贮,学会与洪水共存共生
退垸还湖,化解危机的担当之举。
据不完全统计,今年梅雨期,我省被动和主动运用的江河湖民垸已超过250个,增加调蓄面积170万亩以上。“人有人的空间,水有水的空间,把水的空间还给水,才能水行其道,人居其安。”省湖泊局专职副局长熊春茂说。
分水,正是把水的空间还给水。
回顾历史,人类是在与洪水的不断较量中,一点点探悉它的秉性。
一躲。上古时代,先民们以采集和渔猎为生,遇到猛兽般厉害的洪水,根本没有办法对付,只有躲避到洪水达不到的高处“择丘陵而处之”。
二防。大禹治水,开启人类防治水灾之先河。战国末年,秦将白起伐楚,开沟挖渠,引蛮河之水,攻破别都鄢城。这条以水代兵的战渠,经当地百姓改造,变成了一条百里灌溉长渠,历经2000多年不衰,至今还滋润着30万亩膏腴良田。
三分。上世纪50年代开始,我国在加固、增修堤防和整治河道的基础上,兴修水库、划定蓄洪区和开辟分洪道等,以备大洪水来临时,临时容纳和宣泄河道承泄不了的多余水量。
四贮。1998年,长江、松花江和嫩江流域发生特大水灾之后,国家投入巨资建设水灾防治基础设施,重点集中在水利工程、林业工程和水土保持三个方面,封山植树、退耕还林。“正是在历史长河的不断摸索中,人们越来越相信,洪水是一种自然现象,洪水总会发生,人类必须学会与洪水共存共生。”江焱生说。
抗洪理念变迁,从控制洪水到管理洪水
采访江焱生时,他的案头摆着一本美国学者的著作《天意——2011年特大洪水流经密西西比河及支流工程》。
序言中,作者写下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对人类来讲,2011年这样的特大洪水或许是提示,或许是警告:即便有再好的防洪设施,沿河而居有时总难免经受水灾。这也许就是人意和天意的协调。”“堤防、防洪水库等防洪工程措施,可以降低洪灾发生几率,但防洪工程标准毕竟有限。无论标准定得多高,总有超标准的时候。单说堤防,防洪标准也不宜定得太高,这既有经济上的考虑,也有技术、生态环境上的障碍。因此,一定要重视非工程措施,从控制洪水向管理洪水转变。”江焱生说。
他所言的非工程措施包括:优化土地资源配置,恢复植被;划分蓄洪区,通过临时调整洪水的空间配置来减少水灾损失;建立洪水预报系统;培育水灾保险市场等。
然而,现实总有几分骨感。
单以分蓄洪区为例,有的已是企业密集、高楼林立的经济热土,一旦分洪蓄洪,人民的财产将遭受严重损失。
启用,还是不启用?
两难抉择敲响警钟,带来反思:自然界有内在生态机制,人类的经济活动怎样才能不超越自然生态的弹性阈限?
对此,省水利厅厅长王忠法建议,水利部门要开展大规模的洪水风险调查和评估,告知社会,不同区域的洪水风险等级、危险程度、生态阈限,引导经济社会合理规避洪水风在他看来,灾后重建,更要科学引导。那些溃决的民垸、冲毁的民房、水毁的水利基础设施,不能简单地原址原样恢复重建,要在评估洪水风险基础上,科学选址,科学设计。
一场洪水,一次检验。
历史会记住2016的这场大洪水,历史也提醒我们记住:善待自然,才能实现人与自然的永续协调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