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强接受外媒专访:将对房地产采取多种措施
2015年3月31日下午,中国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在北京人民大会堂接受英国《金融时报》总编莱昂内尔•巴伯专访。
曾经动力十足的中国经济正以25年来最慢的速度增长,而且增速预计将进一步放缓;中国领导人正在努力清理几十年来极为严重的工业污染。
在中国总理李克强在位于北京天安门广场西侧的人民大会堂会见英国《金融时报》同仁时,似乎对这些问题都抱着泰然处之的态度。
李克强直接负责管理这个全球最大的经济体(以购买力衡量),并领导中国经济从过去那种由信贷助推、由投资拉动的增长模式转向更可持续的未来。
这是李克强首次接受西方媒体机构采访。在长达一小时的问答过程中,他神情放松、谈笑风生、应对自如。
李克强向世界传达的主要信息是,即便在中国发起创建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简称:亚投行)之后,中国对现有国际金融体系的承诺保持不变。
直到今年1月,似乎还没有任何一个西方国家打算加入亚投行,该行对现有的由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构成了明显挑战。但此后,美国的多数盟友都已申请加入该行,突显出地缘政治实力重心正在以何种方式向东方转移。
尽管美国严肃表明了反对态度,英国还是于上月申请加入亚投行。这促使其他欧洲和西方盟友争先恐后地提交加入申请,让美国颇感孤立和举步维艰。就连美国高官也将此事形容为北京方面一个令人惊叹的外交胜利。
但在这次接受采访时,李克强自始至终没有表现出哪怕是一点点的得意。他多次坚称,中国无意打造新的国际秩序。
“中方愿意与各国一道,维护现行的国际金融体系,”李克强说。“(亚投行)应该是对国际金融体系的一个补充。”
他对英国申请加入亚投行明确表示欢迎,并强调该行以及由日本和美国主导的亚洲开发银行(ADB)可以“并行推动亚洲发展”。
中国有时抱怨称,布雷顿森林机构(即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和世界银行(World Bank))打造的战后自由国际秩序,初衷是为了遏制中国和其他社会主义国家。一些中国学者和官员辩称,这一体系已经过时,需要被取代。
谈到中国是否希望取代布雷顿森林机构这一具体问题时,李克强的回答十分明确。
“不存在打破现有秩序的问题,”他坚称。“我们和世界银行等机构合作,学习了很多先进理念;我们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使中国企业懂得如何更好地按照国际规则参与竞争。无论是和平还是发展,中国都是现行国际体系的受益者。”
李克强甚至对美国主导的亚太贸易倡议《跨太平洋[-5.70% 资金 研报]伙伴关系协定》(TPP)也表现出了谨慎的热情。由于刻意将中国这个世界最大的商品贸易国排除在外,TPP已被许多人视为一个“唯独禁止中国入内的俱乐部”。
中国领导人在言谈中喜欢使用比喻。李克强在阐述他对量化宽松政策和美联储(Fed)结束非常规货币政策的担忧时,措辞极其形象。
“实施量宽政策是比较容易的,无非是印票子,”他说。“在推动量宽政策的时候可能是鱼龙混杂,什么都能够在汪洋大海中生存下来,现在还很难预测一旦量宽政策退出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
他警告称,不少国家还没有实施结构性改革来解决全球金融危机的根源问题。他把世界经济比作一个“先得给他吊水,打抗生素”的病人,暂时无法靠自身免疫系统来使肌体正常恢复。
中国国家统计局周三称,2015年首季度,中国国内生产总值(GDP)同比增长7.0%,是自2009年首季度全球金融危机达到巅峰以来最慢的季度增速。去年,中国经济增幅为7.4%,为24年来最低的全年增幅。多数分析师预计,中国经济今年将进一步放缓。
在两周前进行的这次会谈中,李克强承认中国政府在保就业和实现今年“7%左右”的官方增长率目标上面临困难。
“我们的确有经济下行压力,”他说,“今年再增长7%左右的速度应该说是不容易的。”
但他坚称,北京方面有能力实现这一目标,并实现“比较充分的就业,居民收入不断增长,环境有所改善”。
“我们有能力保持经济运行在合理区间,”他说。“从去年四季度到现在,我们在财政货币政策方面都采取了微调政策,当然不是量宽,而是定向调控,应该说是起作用的。”
今年2月底,中国在3个月内第二次降息,另外还宣布计划,拟彻底改革地方政府财政,并在国内经济增速放缓最严重的地区加大基础设施投资。
一些担任政府顾问的中国经济学家和学者向英国《金融时报》表示,对于中国增幅放缓,中国领导层的实际担忧要比他们公开表现出来的程度更甚。
许多人认为,中国经济增长面临的最大风险在于该国低迷的房地产市场。过去一年房价和房屋销量一直在下滑,而且这种局面还可能会大幅恶化。
十年来,中国的房地产市场、尤其是住宅市场的繁荣一直是中国经济增长的主要驱动力,直到这个市场去年陷入困境。
去年,尽管中国房地产行业总体投资继续以10.5%的增速增长,但房屋销售面积仍下滑7.6%。李克强承认,房地产市场的低迷是尤其值得关注。
他说:“我们将保持(房地产市场的)平稳健康发展,既要鼓励自主改善型需求,也要防止泡沫。坦率讲,这几者之间不是完全一致的,我们需要找到平衡点,进行调节,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我们会努力做,而且相信能做到。”
当被问及中国的物价问题时,李克强表现出了更多的信心。中国的生产价格指数(PPI)已连续37个月负增长,这是前所未有的。
李克强说:“国际大宗商品价格大幅下跌,给中国生产价格指数确实造成了很大压力。从一定意义上讲,我们‘被通缩’了。当然,我讲的这个‘被通缩’是打引号的,并不是说我们现在出现了通缩。”
3月份,中国消费价格指数(CPI)同比上涨1.4%,虽然远低于政府为今年设定的“3%左右”的上涨目标,但涨幅仍是正值。
随着日本和欧洲双双推出非常规货币政策,部分目的在于让本国货币贬值,许多国际投资者都想知道,中国是否会忍不住让严格管控下的人民币贬值,尤其是在经济增长放缓超出预期的情况下。
历史上看,中国政府能够抵御加入货币贬值大潮的诱惑,最显著的例子就是在1997-98年亚洲金融[4.34%]危机期间。在这个问题上,李克强与他的几位前任持类似观点,尽管他没有明确排除中国采取行动压低人民币汇率的可能性。
“我不希望看到人民币继续贬值,因为我们不能靠贬值来刺激出口,”他说。“我们不愿意看见货币竞相贬值的状态出现,那会出现货币大战,逼着人民币贬值,我觉得这对世界金融体系不是个好结果。”
虽然李克强坚称中国并不打算挑战现有的国际秩序,但他也清楚地表明,国际秩序需要改革,以体现中国和其他发展中国家的崛起。
“中国要维护现行的国际金融体系,并且愿意做其中的建设者,”他说。“中方也愿意与各国一道,共同推动这个体系朝着更加公正、合理、均衡的方向发展。”
依据这种说法,中国建立亚投行和其他机构的举措,或许最好被视为北京方面的谈判筹码和杠杆,用来推动更快的改革,而不是用来取代或挑战现有国际秩序。
李克强的任务是让中国在国际舞台上的发言权与它日益提升的地位相称,同时确保国内经济不会脱离正轨。他是否能成功完成前一个任务,很可能要等到他卸任后才会见分晓。至于后一个任务的完成情况,几乎可以肯定,在2018年他第一个五年任期到期前,就会有定论。
以下是采访实录(部分):
李 克强:很高兴和巴伯先生再次见面。我们去年见面的时候,世界经济复苏发生了新变化,现在还不断有新变化发生。这次与你见面也表明,中国愿意同已经深度融合 的世界经济发生密切联系,也愿意在推动世界经济复苏中发挥我们自己的作用。《金融时报》派到中国的记者中文水平很高,如果不见面,很难分辨出来是外国人在 说中国话。
巴伯:李总理,很高兴再次来到北京,继续与您进行“战略性”对话。上次与您见面时我们谈到了世界经济面临的风险。我们看到,美 国、欧洲、英国以及日本央行推出了非常规货币政策,目的是维持经济增长势头。上次我们对话时您曾经问我,是否认为这些非常规货币政策结束之时世界经济会面 临风险。当时我向您表示,我认为风险是可控的。随着美国结束量化宽松政策,您是否赞同我这一看法?
李克强:我目前还是半信半疑。因为在推动量宽政策的时候可能是鱼龙混杂,什么都能够在汪洋大海中生存下来,现在还很难预测一旦量宽政策退出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美国最近对于是否加息,虽然没有更多的争论,对加息的时间也不确定。坦率地讲,实施量宽政策是比较容易的,无非是印票子,但是世界金融危机乃至导致经济复苏低迷的结构性问题怎么解决?还是需要通过结构性改革。在这方面不少国家没有迈出大步子。当然,就像病人生病一样,我们先得给他吊水,打抗生素,否则治病的时间可能都没有了,但是总有一天要撤掉激素,撤掉抗生素,让他自己的肌体能够正常恢复。所以我不反对量宽,但是我认为更重要的还是进行结构性改革。
巴伯:我刚刚结束了对东京为期9天的访问,主要考察日本经济采取的一些实验性措施,另外用一个小时采访安倍晋三首相。我想问您的问题是,随着日元和欧元对人民币贬值,您是否担心这会挫伤中国的竞争力,是否会迫使中国采取使人民币贬值的措施?
李克强:中国一直在推进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改革,要扩大人民币双向浮动的区间,完善以市场供求关系为基础、有管理的汇率制度。一段时间以来,人民币有小幅贬值,但这不是我们自身造成的,可以说是美元走强造成的。现在人民币总体上处于基本稳定的水平。我不希望看到人民币继续贬值,因为我们不能靠贬值来刺激出口,不注重扩大内需,否则中国的经济结构很难得到调整。企 业不能仅仅靠或者主要靠人民币贬值来增加出口量,而是应该练“内功”,使自己的产品技术创新,质量有大的提升。另一方面,我们也希望主要经济体加强宏观政 策协调,我们不愿意看见货币竞相贬值的状态出现,那会出现货币大战,逼着人民币贬值,我觉得这对世界金融体系不是个好结果。最后可能导致贸易保护主义,阻 碍全球化进程,这是我们不希望看到的。
巴伯:我能不能问一个关于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以下简称亚投行)的问题。英国似乎开启了各方争前恐后申请加入亚投行的热潮,您对此是否感到高兴?
李 克强:我们倡议建立亚投行初衷是,亚洲基础设施特别是互联互通建设还有很大资金需求,需要多个多边融资机构给予支持,而且亚投行是开放透明的,欢迎域外国 家参加。英国表态要参与亚投行,中方是欢迎的。我们同英国要进一步建设共同增长的伙伴关系。而且我要强调,亚投行和亚洲开发银行都是并行推动亚洲发展,我们倡导建立这个银行不是要另起炉灶,应该是对国际金融体系的一个补充。中国要维护现行的国际金融体系,并且愿意做其中的建设者。如果这个体系需要改革,中方也愿意与各国一道,共同推动这个体系朝着更加公正、合理、均衡的方向发展。
巴伯:我在中国常听到这样一个观点:中国在建立战后国际金融体系时没能够充分发挥作用并参与其中,所以现在要打造一个新秩序。我感觉您并不同意这些人的看法。您所要向我传递的信息是,这些机构可以相互补充,亚投行并不是要挑战世界银行和亚洲开发银行。
李 克强:首先我要明确,中国一开始就积极参与战后国际秩序的建设。我们是联合国常任理事国和创始成员国。中国虽然一度比较封闭,但是开放以后一直在国际金融 经济体系中发挥自己的作用,而且国际金融经济体系也为中国发展创造了很大的空间。比如,我们和世界银行等机构合作,学习了很多先进理念;我们加入世界贸易 组织,使中国企业懂得如何更好地按照国际规则参与竞争。无论是和平还是发展,中国都是现行国际体系的受益者。中国现在仍然是一个发展中国家,实现现代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还要继续学习国外先进的技术和管理经验。事实告诉我们,只有互利才能共赢,才能符合多方利益,也符合中国根本利益,所以不存在打破现有秩序的问题。
巴伯:您把中国描述成“非常负责任的利益攸关方”,我相信大家都会非常高兴听到这种描述。关于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TPP),您是否也持乐观看法?
李 克强:中国对TPP也是持开放态度的。我们推动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RCEP)、亚太地区经济一体化进程、中国东盟自贸区和我们将要建立的中韩等自贸区 都是并行不悖的,对TPP也同样如此。但是我一直认为,要两个轮子一起转,一个是双边的、区域的自贸体系,可以多彩纷呈,进行各自有特点的安排;另一个是 要符合世界贸易组织等多边规则、世界经济全球化和贸易自由化,还应该维护世界贸易组织的基本规则。
巴伯:我想把话题转向中国经济。中国正在推进历史性的经济转型。如果需要您为自己的工作成绩打分,从1到10,您会打几分呢?是8分?还是9分?
李克强:如果我做的工作由自己来打分,这好像不符合一般的规则,也不符合我们应该由人民来评价的原则。到底是多少分,还是由人民来评价,我自己尽力而为。
巴伯:您担心中国经济出现通胀,特别是房地产领域会出现泡沫吗?
李克强:中国这段时间的通胀率 比较低,1月和2月份都不超过2%,甚至1月份只有百分之零点几。有人还认为中国是不是有通缩问题。当然我已经回答过,不存在这个问题,因为中国CPI指 标三分之一以上由食品价格决定,而去年中国农业大丰收。但是国际大宗商品价格大幅下跌,给中国生产价格指数(PPI)确实造成了很大压力。从一定意义上 讲,我们“被通缩”了。当然,我讲的这个“被通缩”是打引号的,并不是说我们现在出现了通缩。
我们将对中国房地产市场采取多种措施,因地制宜,因制施策,加大保障房建设,保持平稳健康发展,既要鼓励自主改善型需求,也要防止泡沫。坦率讲,这几者之间不是完全一致的,我们需要找到平衡点,进行调节,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我们会努力做,而且相信能做到。
巴伯:我们今天是一个报纸两个记者。请戴维•皮林(英国《金融时报》亚洲版主编)提问。
皮林:中国政府采取了包括汇率、银行存款准备金以及房地产市场方面的一系列措施,外界感觉中国政府担心经济增速放缓的步伐可能比预想的要快。有数据显示,目前中国经济增长率低于7%,您是否担心中国经济放缓的速度会过快?
李 克强:我现在还无法向你说明一季度中国经济增速是多少(编者注:中国国家统计局今日(4月15日)公布的数据显示,一季度中国GDP增速放缓至7%,为 2009年第一季度以来最低。)。过一段时间,中国统计部门将依法公布,我们也不会干预这个数据。但是从总体运行情况看,中国就业情况总体稳定。这是十分 重要的。因为我们稳增长根本上是为了保就业。我们的确有经济下行压力,所以从去年四季度到现在,我们在财政货币政策方面都采取了微调政策,当然不是量宽, 而是定向调控,应该说是起作用的。我们的目标是把经济运行保持在合理区间,不仅要实现7%左右的增长率,而且要实现比较充分的就业,居民收入不断增长,环境有所改善。现在看,我们一方面通过财政货币政策的预调微调,另一方面通过政府简政放权转变职能激发市场活力,最终顶住经济下行压力。我们有能力保持经济运行在合理区间。中国目前经济总量已经超过十万亿美元,今年再增长7%左右的速度应该说是不容易的,需要眼光、耐力和勇气。到年底的时候我们要交出答卷,当然是由人民来打分,也欢迎巴伯先生来打分。